刺入之时,悄然无声,彷佛虚空而无所着力。
当然,这应该是短暂的错觉。颜宁微微用力,将丝线的尖端向无穷尽的更深处推动、延伸——梦境中的一切都来自于识海翻滚的回忆,他们身处于此所听所见所触都是实物,但在法力所构筑的丝线之下,识海的波动不过是意识的呓语、飘渺的幻象,就像是将鱼钩投入了水中,颜宁紧握着鱼竿察觉到钩子不断向下,却没有一丁点生涩的阻力。
当然,识海并不是真的无边无涯,深邃无垠的大海,意识再复杂莫测,也终究有可以触碰的“底部”。在几分钟的潜入后,颜宁便感知到深处有细微的阻碍,丝线的末端已经触碰到了识海深处的“壁垒”。
江罗的意识绝对不是任由来去的公共场地,仅仅是深潜识海,颜宁已经到察觉到虚空若有若无的窥视,彷佛是无形的触手缠绕四周,虎视眈眈的预备着袭击。不过数年之前,他已经与江罗练习过潜入梦境的秘术,掌握了入梦的技巧。但这种技巧或许实用于一般的梦境,对于识海最深处,被严密保护的壁垒,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到了这一步子再不必犹豫,颜宁稍微停顿蓄力,而后猛地刺入了深处坚硬的外壳。
刹那之间,浑若无事,丝线刺入之后,竟然是毫无影响。
但很快,丝线猛地一动,一股巨力由下而上迅猛拖动,将颜宁拽得直直扑到了地上!
不仅仅如此,这股巨力在发动之后又立即转向,拖着丝线向不知名的远处奔去。颜宁正在地上挣扎,竟被丝线拖着一路翻滚,草木泥土滚了满身。颜宁在泥泞中护住头脸,张嘴正欲惊呼,却听到仙家喝斥:
“你在想什么?丝线是可以放长的!”
这一句话打开了颜宁思路的开关,他百忙之中将手一扬。果然感到外力一松,丝线自手指嗖嗖被拽出,水流一样倾泻而下。颜宁好歹稳住了身形,手撑地面勉强站了起来,却听到仙家咦的一声惊呼。
而后——而后彷佛是纸张被利刃切开,一道细细的裂缝在颜宁身前悄然出现,而后迅速扩张蔓延,颜宁半跪在地上呼呼喘气,眼睁睁看着细长的裂缝墨线一样在大地上延展,消失在泥土与落叶的深处。
如果颜宁没有看错,那么裂缝的方向正是丝线被拖拽的方向。”
“这是——”
“这不是你的问题。”仙家缓缓道:“这是江罗意识深处的力量——潜意识会排斥外界的干扰,但这种力量应该是绕过了你,而被灌注在了施法用的工具上……在这种力量下,寻常的梦境自然不比豆腐更强韧。”
在颜宁的眼前,大地正在无声的开裂——原本细小的裂缝在迅速扩大,吞噬了泥土、落叶与枯木。他略微探出头去,沿着裂缝尽力窥伺,看到的是沿着缝隙往下两边重重叠叠的泥土与碎石,他们就像是站在用土石做成的蛋糕上。
“梦境取决于江罗的见解。”仙家道:“看来他并不熟悉地层的构造,不过……”
它飘到了裂缝的上方,往下望去——在漫长幽深,少说有数百米深度的缝隙里,能看到的只是无穷无尽,颇有些单调无味的黝黑泥土,而毫无地层本身的变迁。但在这数百米深处的深处,仙家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与众不同的微光。如果凝神细望,那就好像有吸力从缝隙中探出,要将自己笔直拉入泥土之中。
果然……意识真正的内核,已经露出了一点端倪了。
一旦意识的内核显露出真相,就会迅速区分自我与外在,驱逐外部侵入的物体。不必左右掌握,仙家已经明显感觉到天空与大地的褪色,连风声雨声也渐渐消弭无踪,彷佛原本能以假乱真的梦境正在快速离它远去,栩栩如生的景象正缓缓转变为局外的一张失色画卷,仅仅留下若有若无的余韵。当然,这种“远离”与“褪色”绝不仅仅发生在它自己身上,还有颜宁……以及天空中被封印的那点魂体。
但排斥的力度应该是不同的。颜宁曾经获得允许潜入过江罗的意识,掌握过潜入意识的“技巧”。在这种主观影响下,他受到的排斥应该是最为轻微。仙家依附于颜宁,只要颜宁还能坚持,则仙家的意识并不会有动摇。而残魂高悬天际,纯粹是外来的异物,排斥的力度则剧烈到难以想象。在这种排斥下,某些东西就一定会显露出来!
裂缝正在迅速扩大,逐渐剥离意识内核之上幻象所构筑的外壳。仅仅几分钟后,连颜宁都忍不住左右顾盼,感觉到了那股隐隐约约的,排斥与抽离的“压力”——而与之相较,仙家与云层所受到的压力,则要大出百倍千倍。仙家的身影隐隐约约,已经渐渐显露出与四周截然不同,迷雾一样朦胧的质地,就像是硬生生嵌入彩色影像的低分辨率插图。而高处的云层则不断起伏,变换出各种各色怪异绝伦,难以想象的“颜色”。这显然是彼此冲突无法弥合,硬搞出的影像bug!
简单来说,仙家与残魂就像是过时的老软件被升级的操作系统强行解读,每一个界面与功能都充满了怪异的漏洞冲突,正在被逐步清理出操作系统的储存之中。
这种“冲突”是本质上的——仙家甚至不能施法阻止,因为它在江罗梦境中的每一个动作,本质上都是依赖于梦境内核的“编译”与“诠释”。就像是过时的软件,无论功能设计得有多么强大,也绝不可能代替操作系统自己就将自己给运行了……
当然,这种限制绝不仅仅在仙家身上。颜宁顾盼之际,已经看到四周青黑色的气息如烟雾一样消退无踪,留下原地毫发无损的草木。原本墨色的雨水正在摇曳中逐渐淡去,像是污渍被溶解、消化。
残魂的影响也在消退——甚至消退得比所有的外在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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