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动期是潜意识向表层意识过度的关键时期，这时主体意识尚未复苏，而本能却逐渐下沉，两相碰撞之下，会产生种种匪夷所思的幻像——总体而言，人类在清醒时能够回忆的绝大部分梦境，就基本诞生于这个表层与浅层相交替的时候。

非常迅速地——迅速到颜宁甚至不能反应，碰撞所制造地幻象便爆发了。那一瞬间颜宁与仙家都没意识到什么，但很快他们身下一空，猛地向下一陷，居然半身没入了湿润柔软的土地之中！

颜宁依然被严密束缚，仙家却有法子挣脱——那个小小的人偶翻了个跟头，从泥泞里倒栽而上，然后被当头一条树干砸中，笔直又跌回了原地。不过非常奇妙，在颜宁的眼睛里，这节树干也是柔软、湿润、有着泥土一样的质感——它击中仙家之后，同样断裂成了四五块不知道是什么的泥状物体。其中一块四处溅射，正好打中了颜宁的手臂

这种触感相当令人毛骨悚然，湿润的泥土与树干都柔软得像是面团，有着诡异的粘度，颜宁被外物一推，倒仰着感知到自己逐渐陷入泥泞，却半点力气也派不上用场。所幸仙家有所预备，片刻之后有无形的绳索垂下，自颜宁后背缠绕拖拽，两相平衡终于是稳住了身形。

仙家的意识仍然依附在那个深陷泥淖的木偶中，原型依旧不知何处。但隐身它处，似乎并不妨碍感知处境。颜宁听到泥泞中仙家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时被泥浆的咕噜声打断：

“这是本体的感知反过来影响了梦境的现实……江罗已经渐渐进入摄动期……”

摄动期是睡眠的末梢，就如仙家所说，本体意识已经足够强大，以至于影响了梦中所构筑的景象。当然，在漫长的睡眠后，机体需要逐步调整状态，人于半梦半醒之中，所能拥有的生理活动都大同小异，引发的感知也就往往相似。而所谓摄动，指的一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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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食道会自然蠕动，制造一定的反刍现象。这些软塌塌的泥土，基本上就是江罗现在的真实感受……你可以视为——”

颜宁下意识地想堵住耳朵，却又惆怅地发现手脚束缚毫无缓解，只能尽力压制自己的想象。

但那种诡异的触感愈发鲜明了。他仰着头半躺在缓慢瓦解的大地上，觉得质感简直就像是过于黏稠的稀饭。他瞪大了眼睛，却看到头顶的天空在缓慢旋转、蓝白的色彩逐渐彼此交融，某些颜料一样的东西从斑驳的云层中滴落，在孔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就像是融化的冰淇淋。

这真是在现代主义油画里都见不到的雄奇景象。但从各种意义上都不能带给人什么审美上的享受。哪怕仅仅是瞥了几眼，颜宁也觉得头晕目眩，仿佛精神都要被拖入那个混杂而又浑浊的漩涡之中。

颜宁闭上了眼睛。仅仅几秒钟之后，却觉得身后的柔软的土地在微微涌动，一波一波的上下起伏，好像是颠簸的波浪。

他睁开了眼睛，然后很快确定这不是错觉——仙家附身的那个小小木偶已经被涌动的土地推到了数米开外，眼看着就要被推入溪水中。

但仙家似乎并不在意：

“对食道的感知会影响到整个梦境的构建，大地有小小的波动相当正常……这都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最值得担忧的倒是土地之下的东西。设置在潜意识里的术法可以在梦境中发挥作用，可一旦本体醒来，表层意识拿回控制权，依靠那么一点小小的手段，是不可能控制局面的。换言之，必须要在江罗醒转之前阻止我们——”

说着颜宁听到耳边铮铮几声，仿佛是有金属与水流彼此敲击。他转了转眼珠，看到身侧溪流已经彻底被扭曲旋转的大地堵塞了河道，奔涌的溪水无处可去，竟然倒激而上，朝他们喷射过来——却又在半空齐齐停住，像是被无形的障壁兜头拦截，只能彼此撞击作响。

——显然，仙家既然预料到了可能性，就不会毫无准备。

这道法界算是仙家的绝活之一，在潜入江罗的意识之前就已经在偷偷预备，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能这样悄无声息、挥洒自如的布置完整。可惜了颜宁是个不怎么识货的，要是稍有法术上的造诣，恐怕都要大为倾倒，啧啧称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