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官方最新消息，于本周周三突发的A市7.15重大爆炸案已经进入侦察程序。警方相关人士日前向本台记者透露，称据医院方面消息，此次爆炸与中毒事件中并没有人员伤亡，或留下严重症状。A市卫生与消防部门正在协助调查，至今而止并无确切的结论，但权威人士认为，此次事件应当是酒楼劣质天然气泄漏后导致的中毒昏迷与空气爆炸……】

A市酒楼的爆炸事件已经过去两天了。

对于A市市中心附近不太明真相的人民群众来说，这场爆炸和中毒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论劲爆甚至及不上数周前A市医院的太平间闹鬼，在大多数看来这一场爆炸不过是震碎了一点门窗熏过去了几个运气不那么好跑得不那么快的食客，在整个市数百万人的日常里实在不能算个事，甚至诧异媒体官方大惊小怪大题小做，一点消防事故居然能上两三天的头条。

但对于市政府高层和内部那极少数知道一点内情的人而言，这一件事故的后遗症可就实在是棘手之极，且催人性命——酒楼里的实际情况当然比实际报道要险恶百倍，专责小组甚至不能保证在事后彻底清理掉法术与灯芯草的余烬。考虑到附近数百米就是商业街与学校，政府方面都已经做出了最坏打算：收购酒楼，而后彻底摧毁填埋。哪怕为此彻底破坏市政规划也在所不惜。但思来想去这一笔收购填埋的款子该到哪里去挪借，爆炸中昏迷的食客该如何赔偿糊弄，由各色渠道传出来的或是真相或是谣言的小道消息该如何封锁……零零种种形形色色在那两天都扑面而来，偏偏事情又要谨慎机密负责的人只能有那么几个，于是市政府的某个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四十八小时里有人连觉都没有睡着。

领导所擅长者乃是甩锅和扯皮，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然更要设法推诿转嫁他人。又恰好这次事件宗教局脱不了干系擦不干净屁股，于是两天下来李敏敏代人受过，顶替着昏迷不醒的特派小组组长周锐在各方之间斡旋受气，辗转中简直像是在高压锅中被熬得筋疲力尽骨瘫髓枯，哪怕南方的落洞方术善能补养，渐渐也是实在支撑不住。结果第三天凌晨她刚抓住一点机会上床歇息，医院方面忽然就派了人来报告，说住院部里周锐刚醒，坚决要她去特护病房一趟。

此次事件中周锐算是首当其冲，在爆发漩涡的中心承受了灯芯草□□成的威力。后来被拖出来在医院里抢救，短短三个小时里人就“呼吸几绝”，心脏数次停跳，乃至出现了濒死者常见的血凝征兆。据后来组里几个随行的医生说，如果不是他经脉里有股阳气莫名其妙护住了五脏和元神，那么就是救回来了也是个报废的植物人了。

这么严重的伤势还要执意找她，想来必然是极为要紧的事情。当时李敏敏睡意全无，套了一件长袖就跟着人出了门。进了病房只闻到里面烟气扑鼻，病床四周八方全是大把大把点燃了来驱逐阴气尸气的艾香，周锐惨白着脸仰卧在用金线密织的心经长幡上，身上黑狗血和糯米水的痕迹都还没有褪干。

病成了这样也不用寒暄了，于是李敏敏一进门周锐就开门见山：

“腻是不是招人在刁差颜家？”

尸气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去，他这一句话说的像是刚动了舌部手术。李敏敏站在门口还愣了一回才整明白，随即点头：“当然。”

舆论要敷衍，上级要应付，篓子要修补。颜宁和江罗身涉其中干系如此重大，怎么能不查个清楚？不查清楚又怎么向中央向省里向咄咄逼人的市政府交代？

李敏敏觉得这个道理实在是毋庸赘述，也不劳过问。却不想病床上颜宁眼神一凝，虚透了的人竟然还挣扎着抬头盯了她一眼。

“……不行。”

李敏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行。”瞪了她这一眼后周锐仿佛力不能支，倒头又瘫在床上半虚起了眼睛：“……不许调查颜家。”

李敏敏霎时间只觉得惊怒交加，这几天受的委屈挨的唾沫都一起翻滚了上来，化作了一股不被理解的烦躁，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尖利：“为什么？”

老娘辛辛苦苦不还是帮你擦屁股，你做什么要扯我后腿？“不许”是几个意思？

然而周锐只是瘫在床上，继续虚虚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李敏敏的愤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毕竟是不明就里，也偏偏是不明就里。现在他被人参和符咒托起来的那点元气已经所剩无几，实在也没有精力向她一一解释了。更何况这么复杂的情况从哪里开始解释呢？……能用上玉熙伏魔咒的必然是天师山的耄老，不远千里由江西而至A市隐居，可见高人对颜家的爱重。仅此两端就不能妄动颜氏，更何况罪魁祸首的灯芯草还是宗教局批准后方才被携出，论理他们也有不能自辨之处……

以如今的精力要彼此理解是不可能的，周锐只能采取断然态度：

“你不要管这件事了，以后颜家的首尾全部交由我处理，报告直接转给我。”

李敏敏那边静了两秒，而后砰的一声大响：

“妈卖批！”

————

但哪怕被气得当场摔门而去，到了第二天李敏敏还是得找周锐商议。

无他，只因为纠结了数天的善后处理终于要有个基本的方略了。而讨论的结果非常不幸，但也完全不出乎意料，这份处理方的略无论从哪个角度判断，对宗教局方面都将是压倒性的不利。

在整个7.15爆炸中宗教局的举措简直就是错漏百出，甚至都不必劳烦虎视眈眈的A市政府来抓什么把柄。只要随手一抖死穴都多得不计其数：最初周锐为什么要调用那瓶灯芯草，是否仓皇鲁莽有欠考量？把这种一级生化武器拿到市中心是谁的授意，一路又违背了多少条例？如果李敏敏胆敢拿上级的检验报告辩称灯芯草的封装完全安全，那么事情就会愈发妙不可言——省宗教局尸位素餐毫无自制、道术界视人命如草芥、有关领导约束不严放纵下属……时值换届省里风波诡谲，这一次善后简直可以生发出无数的杀招来！

哪怕只是稍微想想数日后要面对的狂风骤雨，在歇息之时李敏敏都觉得心力交瘁不堪重负。所以尽管怒气未消百般地不情愿，她都不得不在下午再次敲响病房大门。

李敏敏走进病房时周锐正在仰躺着用吸管嘬他的第五碗绿豆莲子黄连汤。A市小组驻队的医生医术实在有限，遭遇这样险恶的尸气侵体只能暂时用保守疗法，日日拿绿豆莲子黄连糯米一干驱阴毒拔尸毒的东西熬了汤羹给周锐服用。只是为了药性这些药材全都半生不熟，喝起来就别是一番折磨了。她居高临下看到周锐的脸扭曲成一团，心中都别有了一番快意。

据说穿心莲搭配黄连更有奇效，下次可以再找那个医生谈谈。

“明天就要开会了，筹办善后事宜。”

周锐吐出了吸管，翻着眼睛看她。

“市里面的态度很不好。”李敏敏道：“这几天我都没看到过市长……”

“很正常。”周锐的舌头还是有些大，不过说话的中气倒是足了一些：“A四正在争先锋四模范四，现在来这样一出当然是很不利的。”

“这我也清楚。”李敏敏皱了皱眉，神色凝重：“短时间里要和市政府和解是不可能了，这次会议我们是势单力孤单掌难鸣，就是省局亲自下场也很难扭转局面……毕竟从证据来看，我们是完全处于下风。”

周锐瞪着眼睛在那里想，静了三四分钟后他终于开口：“那瓶尸油的检验报告我还留了一份在笔记本电脑里。”

李敏敏摇头：“事实胜于雄辩。”

如果灯芯草没有闹出事情，那么一张由权威部门出示的封装安全允许随身携带的报告单就足够应付所有的刁难。但现在A市已经遭遇了损失，这一纸检验的效力就远远比不上苦主的苛责了……科学或许会容忍概率，但政治不能接受不确定。

“话虽如此。”周锐慢慢道：“但酒楼里到底没有死人。任何报告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所有的安全性都有出事的几率，关键是出事的大小……只是财产损失的话，那么赔偿之后事犹可为。”

李敏敏悟出了一点意思：“你是说？”

“要洗刷掉蓄意和无能的罪名，事情要尽量往意外头上靠。”周锐已经深思熟虑，此刻说来不疾不徐：“当然要洗刷罪名证明检验报告这两件事我们是做不到的，要压制A市的意见就必须要更大的权威为这边背书。上下应当配合一致。”

李敏敏道：“上下配合关键的是上面。你有把握说动上面？”

周锐勉强侧过了头去，对着床边吹了个口哨。口哨声起后法咒感应，从病床下缓缓飘出了一个黄梨木底皮革封盖的盒子。木盒四面白纸密封，正是数只神行纸马。

“这是我师傅寄来的密递。”周锐喘了一口长气，似乎仅仅侧头也是难以忍耐的负担：“密递里师傅说他正在帝都开会，会议里几个主管的大佬已经有人风闻了A市发生的事，只要我们能上书力争他就能从中斡旋。强行压制A市当然不可能办到，但要派人重审灯芯草的公案却并不为难。只不过现在有分量的前辈都在帝都没人走得开，所以这次能出马的人选可能……有些特殊。”

李敏敏万万料不到山穷水尽处还有这样的柳暗花明，还没听完就忍不住喜心翻倒如释重负，只是觉得最后那个“但是”稍微有些刺耳：“是什么特殊人物？”

拖了尸毒麻痹肌肉的效力，如今周锐无论如何脸上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面瘫镇定，情绪起伏所思所想丝毫不会泄露。李敏敏能听出的只有他语气里的那一点怪异：

“国安处，刘洋。”

“喔？”李敏敏一愣：“喔！——”

“——怎么会是他？！”

这个名字李敏敏当然不会隔阂！两三年前圈子里风波动荡，国安处突然以官方的姿态推出了一个叫刘洋的少年，短短数月间声名便撼动了中\国道术界上下数百万人。据传这个这个少年入道门时已有十四五岁，论年龄论机缘都已经不再是求仙修道的上上之选（道家法术最讲童子功幼时功，三岁无岁就能定夺一生），却偏偏被国安的高人瞧中倾力培养，举国之奇珍异宝秘籍玄术恣尔所欲，其宠遇溺爱处仿佛对待私生子。而且若只是一人也就罢了，更奇的是全国上下无数小气巴拉锱铢必较的高人隐士，目睹这种赤\裸裸的偏袒溺爱竟尓不置一词。最甚者乃有数十长年隐居终南武夷效苍山四皓的高士，竟自愿出山为之启沃……

种种传闻犹如种种光环，直至如今已经把这个叫刘洋的裱得好像高高在上绝非凡间人物。圈子里知道内情的高人也大都对此三缄其口，更招来无数稀奇古怪的猜想——能在道术界赢来这么多名望与青睐的少年人物，他的天赋该卓绝到何等地步？

但就算天赋无与伦比，它也并不能代替一切——尤其是资历。

“——他只有十八岁！”李敏敏喃喃自语，犹自不敢相信：“再强的天赋十八岁当特使也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这是授人以柄！轻率失职的名头倒被坐实了——”

周锐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的争辩。“十八岁当然不够……”他缓缓道：“但……你知道刘洋的底细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李敏敏反问：“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也就是在三年之前，据说国安局动用了好大的面子把圈子里八/九成的大佬都请去了北\京，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让这些高人看看刘洋一个人。最后看完了那些心高气傲的高手居然也没提什么听调不听宣的抗议，只是回来之后惜字如金再也没有提过。圈子里以老为尊讲求辈分，前辈不愿说谁敢乱传谣？”

“前辈若是闭口不提，后辈自然不敢妄加猜议，这是本分。但所幸当年邀请的高人多达数百，也不是人人都这么守口如瓶……或者说爱惜羽毛。”周锐仰头看着天花板，语气里颇为怪异：“说实话这些人闭口不言，有一小半是为了保全**保守秘密，但论起本心来，恐怕大多数是照顾名声——当年国安局会同宗教局下那个帖子召天下英雄，名义可不是得了个宝贝逸才要让大佬们共赏，请帖里面措辞小心，是要让高人们集思广益出谋划策，为刘洋——来一场会诊。”

李敏敏愣住了。

“三年前上面招刘洋进京，不是爱才，也不是求贤，而是奇疾难得值得研究，要帮他治病试试身手”周锐在病床上看她，语气飘忽：“当时这个孩子恰好就是在A市附近被人发现，送上来名医术士束手无策，只能察觉到他一体而二魂，被人封进去了一只千年的妖怪。”

——十八岁的少年当然不可信赖，但千年老妖出具的报告……圈子里敢质疑的可没有几个。

谁还记得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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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