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掌相击,寂然无声,高棉术士浑身一抖,竟然向后连连退步,青石铺成的地面石块崩裂,被他踩出了数厘米深的脚印。而江罗仅仅晃了晃身子,立刻便转身奔向卡车:“颜宁!颜宁!你怎么样?”
颜宁一脚踹开车门,跳下来迎接:“我没有大碍——你呢?你怎么过来了?!”
说话间江罗已经奔到眼前,伸手便想揽住颜宁的肩膀,但一看身上破衣烂衫已经接近半裸,下意识又缩回了手:“我从地底来的——那个把你掳走的怪人中途回来,不知道怎么的教给了我一个遁地的法术,正好后来感应这一带有法术的动静,我就过来看看情况——”
他左顾右盼,迷惑不解:“怎么你和那个怪人凑在一起?出手的那个白大褂男人是谁?”
然而已经没有解释的余裕了。几乎江罗话音刚落,瘫坐的刘洋就一身厉喝:
“抬头!”
江罗下意识抬头,看到头上飘飘洒洒,多了一团蓬松乌黑的毛球。
这是东南亚“飞头蛮”巫术的改版,取难产而死孕妇的头发浸婴儿尸油炮制而成,发丝可以钻入活人毛孔,在血管中繁衍伸长。就原理而言只能算是普通的邪道法术,稍入门径的术者运转阳气就能震开发丝。但在昏暗的天色之下,这种腥味扑鼻的东西飘飘荡荡而来,江罗紧张得手臂一抖,反手扔出了一张符箓。
瞬息之间金光大作,那团飘扬的头发被刷刷切成数截,反手向高棉术士激射回去。旁边刘洋李敏敏仰头观望,忍不住都“啊”了一声——如果所见不错,那么江罗扔出去的应该是武王威盛一类能反转邪术的高级符咒(即取武王伐纣,倒戈相向之义),用在“飞头蛮”这种小术上实在是奢侈浪费。果不其然那边医生挥手挡住头发,手势变换诵念法咒,身边又渐渐浮出一个三尺有余的高大人形。人形周围青气缭绕,隐隐能闻到一阵恶臭。
这是中国南蛮一带自古爱供奉的五通邪神,大概又混合了东南亚的什么法术。召唤尚未完成,高棉术士身旁的法国梧桐已经簇簇落叶,片片焦黄干枯。按照道家斗法的规矩,对付这种邪物已经该是恭请关帝城隍等正神上身,免得五通邪神事后报复术者。但江罗是当然不懂请神下降的道家规矩,手臂一抖依旧是一道金光闪过。只见医生踉跄后退,人形已经被炸得稀烂。
这下李敏敏鼓起了眼睛:一道高级符箓价格不下百万,通常是随身携带做最后的保险,这么随手一扔一辆豪车,怎么可能这么土豪?
不过江罗可没有体察到李敏敏那种微妙的心态,他用力将颜宁推远,反手又摸出了一张明黄符纸!
对面的医生咳嗽了几次,伸手拍掉身上的尘土:“暴殄天物……”
说完这句话,他双掌一合,食指拇指交叉,做了个东南亚降头再常见不过的驱魂法印。刹那间院子里阴风阵阵,昏黄的日光下黑影摇晃,渐渐浮出了一些扭曲透明的黑气。自古缅甸高棉一带就以善驭鬼魂著称,术士当然更是此道中绝对的大师。只见阴气中黑影若隐若现,有无数鬼魂在其中扭动挣扎,交缠摇摆,光一瞧瞧就让人头晕目眩。这些精心炮制的鬼魂各有长处,相互配合起来宛如军队,就是高手也要陷入苦战。现在天色已晚,太阳西垂,正值天地阴阳变逆之时,高棉术士使出这一招,是要为仪式拖出时间,防备高悬头顶的天劫——他虽然事先预备,以秘法拖住了天劫的速度,只是天意难测,仍然要小心戒备。
但对面并没有按什么“苦战一番”、“陷入困境”的套路重演——江罗站在重重阴风前面,同样是拍了拍手,搓搓掌心,双臂一扬,呼啦啦扔出了十几张符咒!
李敏敏瞪大了眼睛,刘洋倒抽了口凉气。术士……术士前面轰地一声,燃起了两米高地金色火焰。
局势瞬间逆转。在腾飞的符咒火焰中鬼魂的哭泣好像猫在嘶叫,几秒钟内黑腾腾的阴气在火光中蒸发溶解,已经缩到了高棉术士身前半米远地程度。新召唤出的鬼魂还在阴气重迅速降生,却再也无法冲过火光的包围。只能嘶声惨叫。半空中一片金色发红的光芒普照院落镇服一切魑魅魍魉,颜宁却在车后无奈撇嘴:毫无疑问江罗这一次赶来已经带上了他们数年来的所有珍藏,算是孤注一掷的全力一搏。
但这次全力一搏确实功效显著。半个小时以来强横绝伦的高棉术士终于首次被全面压制,哪怕用的手段……实在怪异。刘洋从墙上挣扎起身,高声提醒江罗:“把那个女人搬过来,她是关键!”
江罗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啤酒瓶盖,反手朝白夫人投去——这是预备了五鬼搬运术的法器,瞬息就能将器物移动千里。而数米外高棉术士被困在符火之中,看着珍贵的“母体”被小鬼搬动,一无作为。
五鬼搬运术生效时间不长,白夫人直接被丢弃在了卡车前盖上。江罗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想看看是什么“关键”。此时,对面的术士却突然出声。
“阁下的符咒法宝实在是上上之选,只可惜明珠暗投,暴殄天物,绝大部分都是浪费了。”他道,“譬如最开始那道祛邪反弹的符咒,法力控制得再精妙仔细,我必然已经受伤;又比如刚才的那十几道符咒,彼此性质冲突,法力相抵,反而给了喘息的机会。如果阁下施法的技巧有法术本身十分之一的高明,我是绝不能有任何胜算。“
这一句话正中要害,连刘洋都不由点头:刚才江罗那一套纯属王八拳乱挥,搭配之荒唐施法之混乱,简直能让修行者为被糟蹋的符咒一哭。倒是江罗本人若无其事,神情镇定:“我想,就是不靠什么技巧知识,我的胜算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言下之意,是法宝开道,以多欺少了。
高棉术士笑声喑哑:“看来阁下的符咒还有不少……当然这也不算什么,不过符咒再多,有些错误,还是不犯为宜。”
江罗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我说,”术士淡淡道:“高手对决,千万不要东张西望。”
话音未落,江罗眼前一花,穿着白大褂的笨重躯体已经从天而降,一拳击向了他的面门。这一招简直是猝不及防,仓促间江罗只能连连后退,慌乱伸手格挡——毫无疑问,他被一拳击退数米,手臂痛得像是断成了三截。但尚未喘息,术士的拳脚又已经扑到,招招凌厉法度森严,竟然是标准的泰拳!江罗仰头侧身勉强躲过一击,听到颜宁在旁边焦急提醒:“避实就虚!拉开距离,尽量用远程——”
一语点醒梦中人,江罗用力一扯,甩手扔出了衬衫上的暗扣——这是依照掌心雷的法理,用符水浸泡的玛瑙做成的暗器。果不其然纽扣轰隆巨响,术士向后一仰,面上胸前鲜血淋漓。
但下一刻他又扑上来了——鲜血喷溅,满脸血丝,好像发疯的野狗,攻势愈发狂暴凶残。江罗吓得嗷嗷惨叫连滚带爬,甩手向后扔出许多法宝,但惊恐之下手脚发软,大半的法器都偏了准头,射得地面轰隆巨震。颜宁在十几米外看得心惊胆战,几次想要上前又怕搅乱战局,终于转身扯起瘫坐的刘洋,勒紧领子嘶声逼供:“快想办法!!”
刘洋咳嗽一声摇了摇头:“不用惊慌……那个高棉术士是寄宿他人的躯体,短时间内能调用的能力有个限度。他现在攻击越快,手上脚上的力道就越小,伤害不会太大……”
他这句话是肺腑之言。高手对决当然不是王八拳互殴,讲的是深谋远虑法理精湛,绝不是乱无章法一顿疯狂输出就能取胜。如果是刘洋自己站在术士对面,被一顿猛攻大概还会觉得对手强弩之末自己胜利在望。
但江罗不是刘洋——他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术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当然禁不起这样的残暴殴打,在极度的惊慌失措中江罗终于方寸全乱,反手扔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江罗颜宁收藏中最珍贵的几样,是两年前颜宁辛苦找到唐代匕首,用无数辟邪镇妖诛恶的法术反复锻炼。一年后才出此珍品。它也完全对得起这一年的磨砺冶炼,千年古物仍然削铁如泥,轻易就穿透了术士身边的法术屏障,深深刺入了医生的胸膛中。
医生的动作有了一刹那的停滞。一秒钟后,殷红的鲜血从白大褂中渗出,他晃了一晃,轰然倒地。
江罗瘫在地上,目瞪口呆,眼神是全然的空白。
他呆了几秒钟,才终于哆嗦着开口:“这——这个这这这个这这这这——”
隔了十几米远,颜宁都能听到江罗牙齿打战的格格作响,他瘫在原地浑身颤抖,“这这这”了半天,还是这不出下文。
当然颜宁也说不出下文。他的大脑同样不能反应过来:——难道这个人,死了?
或者更清楚一点,被江罗给……杀了。
对于一个十四五的未成年人,一个连杀老鼠都未必见过的中学生来说……这种恐怖和道德的撕裂,恐怕还要胜过死亡。
江罗抖着手探出身体,想要试探医生的腕脉。但手指尚未接触肌肤,猛然间黑影一闪,院外亮光耀目,江罗嘶声惨叫,向后一栽,手臂上已经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江罗!江罗!”颜宁惊骇欲绝,起身就要向鲜血处狂奔。但尚未举步他猛然转头,瞠目外看向了大敞的铁门处。只听院外马达声低沉震耳,虚掩的救护车门被缓缓拉开,特殊病房的护士长从里面爬出,眼珠乌黑无神,仿佛木偶。
“好厉害的法术。”她口音生涩,语气死板:“如果不是移魂之术还有点成就,大概我会死在那具皮囊下面。不过求道本来就是修心,心诚才能法成,现在阁下方寸大乱,神魂恍惚,术法效力大减,我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了。”
话音未落阴气大张,冤魂厉鬼哭号震天,向江罗滚滚而来。
————
颜宁僵立在原地,浑身都在颤抖。
哪怕是惊怒焦急,心胆欲碎的时候,颜宁也迅速理解了高棉术士的本意:江罗的法宝符咒几近无懈可击,硬碰硬大概毫无胜算。但江罗本人却实在太年轻、太无知了……一个愚蠢的新手驾驭着无坚不摧的堡垒,那么上策当然是摧毁新手的心志,摧毁他控制堡垒的能力。更不必说江罗的法器原本就依赖于他本人的“相信”、“信任,与他的精神状况更是息息相关。
而毫无疑问现在这一招已经奏效,在汹涌而来的鬼魂中江罗手忙脚乱,扔出去的法器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狂轰滥炸,魂魄来回飘逸身影闪动,呼应着江罗先前的臂伤左右围攻,已经渐渐撕开防护。但这种恶劣之极的状况下,颜宁焦急愤怒到极点的大脑反而渐渐呈现出一种空白。他感到自己张开了嘴巴,然后是声带撕裂一样的疼痛,以及空前高亢嘶哑的吼声:
“衣服!点燃他的衣服!”
下一秒,颜宁手中紧攥住的、刘洋的衣领窜出了一股灼热的火焰,几乎瞬间就烧伤了他的手指。但颜宁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只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万分熟悉的气味。
醍醐香的味道。
简而言之,就是江罗人民币玩家,随手一扔氪金道具。结果高棉的人看透他本人的弱鸡本质,直接上来拼命,乘机诱导他反手插医生身体一刀,把魂魄转移到救护车上事先预备好的身体里。江罗自以为杀人精神近乎崩溃,于是立刻伏击,瞬间扭转局势。
如果不是开金手指,大概这一群人会全部GG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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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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