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博物馆今日闭门谢客,却比平日更不宁静,阳光穿过高耸的玻璃穹顶倾泻而下,似是融化的金子,光影交错间轻柔地铺满了冷冽的大理石地面,笼着空中浮游的尘埃。
当下,连奔腾不息的历史长河,也要在此驻足停歇。
“近日,洛城考古队在邙山南麓,意外发掘出一座保存完好的西周墓葬,墓主人正是引发史学界千年争论的天才书生。经初步探查,墓中最关键的陪葬品,是一块无法解析材质与文字的黑色楳板。”
新闻播报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堂中回响,但林渡无心细听,博物馆内的工作人员都在为这一重大发现欢呼雀跃,她步履匆匆地穿过人流,像一道逆流的影子,未曾停留。
前前后后已经送来了三四批新出土的文物,师傅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她一心只想尽快赶去帮忙。
直到新闻主持人清晰地念出那句刻在她记忆深处的诗——
“他年若遇人间客,为说星舸逆暗穹。”
林渡的脚步倏然钉在原地。
她猛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那枚青铜书签,这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形状是一片柳叶,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圆润光滑。
其上铭刻的诗句,和新闻里的如出一辙。
屏幕上后续的播报、同僚们激动的议论,所有声音都被抽走,消失在一片真空般的寂静里。
只剩下心底在无声、反复地回响着,如同撞响了沉睡千年的古钟,掌心那枚书签的纹路,在此刻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她血脉同频。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被她研究了无数个日夜的名字,她多年追寻的目标,所有努力的根源。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
林渡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实验室,时间尚早,她隔着玻璃望了一眼,果然只有师傅一个人在里面,对着刚入库的文物进行核对登记。
“来了?”师傅头也没抬,手持放大镜,正全神贯注地审视一尊青瓷执壶,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先做准备,今天有的忙了。”
林渡闻言利落地换上白色无尘实验服,拉好拉链,又将袖口的松紧带一一扣紧,然后依次戴上头套、口罩和乳胶手套。
她走入缓冲区,启动紫外线消毒,等待三十秒的空气灭菌程序完成后,才缓缓推开内室的气密门。
室内恒温恒湿,温度精确控制在20℃,湿度维持在55%,空气里弥漫着无酸纸与惰性气体混合的清冷气息,那是由时间精心防腐后的味道。
遵照师傅指示,她从恒温储藏柜取出一个密封防震箱,箱体上还残留着发掘现场的泥土痕迹。
用专用钥匙开启锁扣,掀开内层防静电泡沫垫,那块新闻中提及的黑色楳板,终于显露真容。
林渡用消毒软毛刷轻柔地拂去板面的浮尘,动作小心得似是在触碰婴儿的脸颊,随后,她取来微型吸尘器,调至最低档,宛如一个谨慎的外科医生,仔细吸走缝隙中的微末颗粒。
“看出什么了?”师傅放下执壶,也靠过来凑近端详。
通体黝黑,并非漆器或墨玉的温润光泽,而是一种能吞噬光线的极致之黑,它映不出实验室的顶灯,有一种轻微的、向内的坍缩感,似乎那不是平面,而是一个二维的微型黑洞,连目光都要被吸进去。
林渡诚实地摇摇头。
其边缘粗粝,带着天然的断裂痕,表面却异常光滑,手指悬停其上,能隐约感觉到一丝低于环境温度的寒意,仿佛在触摸一块亘古不化的坚冰,冷意直透脊髓。
然而,当她的指尖,隔着那层薄薄的白手套,触碰到那冰凉的板面时——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
只在触碰点,一道幽蓝色的纹路极其短暂地、似是心脏起搏般微弱地搏动了一次,快得近乎错觉,却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痕。
接着,脑海深处好像有人轻轻地、无奈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林渡……”
旋即归于平静,一切恢复原状。
是错觉吗?
林渡惊诧地看向身旁的师傅,但后者却毫无所觉,自顾自地分析着:“看来我们之前的研究方向全错了,从墓葬形制和随葬品来看,确属西周时期无疑,可那首墓志铭,却并非西周流行的四言诗体。”
他顿了顿,屈起指节轻轻敲了敲工作台,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渡。
“更奇怪的是,墓室其他地方干净得像被水洗过,没有任何能印证他生平的文字。”
“老师,那墓志铭的全文是什么?”她回过神来,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师傅的眉头始终紧蹙着:“只有新闻里那两句,其他部分……不像是自然磨损,倒更像是被精准地抹除了。”
“好了,这楳板先放一放,过来看看这边的其他文物。”
林渡应了一声,视线却仍黏在原处。
晚上十点,主动加班的林渡总算感到了疲惫,她将工具逐一归位,双手稳稳托起那块楳板,准备放回密封箱。
就在此时,那抹幽蓝色的流光,再次一闪而过。
鬼使神差。
真的是鬼使神差。
林渡感觉自己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着,未经思考便褪下手套,将温热的、毫无阻隔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了上去。
霎那间,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源自时空尽头的巨大悲伤与哀恸,穿越光年的距离,无声无息刺透了皮肉,沿着骨骼和血脉,精准地命中了她的心脏。
与此同时,那道疲惫、漠然的男声再次响起——
“检测到密钥......已激活......”
啊————!!
凄厉的惨叫在实验室内回荡,林渡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缩回手,惊恐万分地四下张望。
室内空无一人,只有各种精密的仪器闪烁着微弱的光点,连一丝异响也无。
楳板依旧缄默地躺在那里,漆黑,冰冷,仿若方才那席卷灵魂的风暴,只是劳累下产生的幻觉。
林渡顾不上扯下繁复的工作服,更顾不上收拾满桌狼藉,逃命般冲出了实验室,一路狂奔至博物馆大门口。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秒,那块沉寂的黑色楳板表面,一缕微不可查的白色寒气,正从她指尖刚才触碰的位置冒出,而后悄然消散。
当林渡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风灌入肺腑,熟悉的街道开始出现异常的重影和卡顿,霓虹灯牌的文字会短暂地闪烁成无法解读的诡异符文,路灯的光晕里悬浮着细微的代码尘埃。
开什么玩笑……
她下意识想退回博物馆内寻求庇护,可手按在玻璃门上,却只感到一片死寂的寒凉。
门内,她熟悉的那个由灯光、秩序和历史构成的世界,同样在分崩离析。
心跳变成了丧钟,停滞数秒后才接着敲响下一声。
大厅内镶嵌着青铜纹饰的宏伟雕塑爬满了绿色的数据流,千万条电子脉搏正在剧烈搏动,四周的墙面如水波荡漾开来,再一点点渲染成古代书房的木质纹理,地面上的导览图标化成了泛着金光的3D箭头,无规则地疯狂跃动。
“史前文明”、“青铜器时代”、“书画艺术”、“陶瓷珍品”……
所有展厅的标识通通被赋予了生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嘈杂喧闹着,汇成混乱的电子合声。
正中央的大屏幕飞速滚动着历史影像,光影流转间,战场的烽烟、市井的喧闹、文人的挥毫皆近在咫尺。
兵刃相接时溅起的血珠,马车驶过市井时翻飞的尘土,随着笔锋扬起时散开的墨汁,几乎要扑到她的脸上。
影像的最后,熟悉的诗句再度出现,如墨点般晕开,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缓缓在眼前铺陈——
“他年若遇人间客,为说星舸逆暗穹。”
靠。
就说不能乱加班吧。
未等林渡理清思绪,不带任何情绪的系统提示音,通过馆内所有广播音响同时炸开:
【系统提示】
·正在载入『万界方舟』程序
·温馨提示:为确保导入过程稳定,请用户『林渡』停留在当前坐标处
话音刚落,一个不断缩小的红色定位圈,出现在脚下的地面上,如同被狙击枪的准星锁定。
“不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
她的尖叫被接下来的倒计时声无情打断。
【系统提示】
·倒计时——
三。
索命还有倒计时的吗?!
极致的恐惧犹如冰水兜头而下,反而给林渡持续信息过载的大脑带来了一瞬的清明。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精神去留意一切可能的线索。
系统.......
万界方舟......
还有那又一次出现的诗句......
【系统提示】
·即将启动一级空间锁闭协议
·倒计时——
二。
博物馆全部出口在顷刻间被密不透风的白墙封死,那白色纯净得令人窒息,林渡完全被困在其中,抱着发麻的双腿蹲在原地,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突然!
身后的白墙开始无比迅猛地向前推进,好似雪崩,林渡被迫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双腿酸麻,紧闭着双眼,仅凭直觉大屏幕的方向拼命逃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系统提示】
·现实基础架构正在解构中
·倒计时——
一。
——轰!!!
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的塌陷巨响,林渡满怀希冀地回头,发现塌陷的不只是逼近的白墙,还有她来时的路,整个世界都在身后节节碎裂。
下一秒,眼前的大屏幕不再是屏幕,而是化作一面绝对光滑、映不出任何倒影的冰洁镜面。
然而,在那极寒的镜面中央,有什么东西……苏醒了过来。
那不是文字。
是一只眼睛的虚影。
由最纯粹的冰蓝数据流与幽暗的星辰漩涡构成,眼白的部分是漫无边际的星空,而瞳孔则是两个嵌套的、正在逆向旋转的湛蓝齿轮。
它骤然睁开,跨越了时空,精准地锁定了渺小如尘的林渡。
这一眼,短暂如流星划过,却又漫长到近乎永恒。
随即,巨眼消散,镜面龟裂,背后那团妄图吞噬一切的炽烈光晕,终于再无顾忌地膨胀开来。
退路已彻底消失,塌陷蔓延至脚下,林渡在目光的余威中战栗,灵魂仍被禁锢在那齿轮瞳孔之中。
她鼓足勇气,用尽全身力气往前一跃,一头扑向了那团代表着未知的炽烈光晕。
【系统提示】
·导入即将完成
·欢迎来到『万界方舟』
一切戛然而止。
预想中的撞击或者灼烧却没有到来,而像是穿过了一层振动的、温暖的水膜,回到了母体内的温床。
她漂浮着。
四周是无垠的深空,由星辉勾勒出古老的象形文字与未来的几何公式,宫装仕女于星云中拂袖,星轨组合拼接出星际战舰的轮廓。
万象更迭在此凝滞,时空经纬在此交织。
那道曾被自己视作幻觉的男声如神谕般回响,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叹息——
“坐标稳定,叙事锚点已固定。”
“我已恭候多时,林渡。”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慢慢包裹她离散的意识,重塑她的形体,幽蓝的数据流也开始为她编织轮廓。
随后,真正的、坚实的地面感从脚下传来。
数据虚空如潮水般退去。
万界方舟,迎来了它的第一位修复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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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万界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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