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孟晚棠抬手正要夹菜,贾谷扭扭捏捏两下,最后石破天惊地冒出一句话。
“也不是不可。”
闻言,孟晚棠擎到空中的筷子啪嗒啪嗒两下落到了桌子上,脖颈僵直,将目光慢慢投向贾谷,他一脸认真,聚精会神地看着李知遥,等待他的回答。
李知遥停下了筷子,侧目而视,神色淡然,两秒钟后回他,“你没机会。”
贾谷:“逍遥杀手,我怎么没机会?请您务必告诉我,我一定虚心好学!”
李知遥轻声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活得比你久。”
贾谷:“……”
孟晚棠默默地重新拾起桌上的筷子,轻咳两声,“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三人沉默且尴尬地吃完了早饭。
饭后,李知遥收拾餐桌,贾谷仍旧跟着跑前跑后,并乐此不疲。
孟晚棠擦了桌子,打好了水,便出了门。
听说今日傍晚有一支商队从大漠出来,她须得提前备好食材,准备迎接客人。
说起来,这附近的客栈不只有她这一家,但占据有利位置的却只有她家。
喜来客栈恰好处在大漠边缘处,背对大漠,面朝钦州。往东便是熙熙攘攘的街市,往西就是荒无人烟的沙漠。一个热闹,一个孤寂,对比明显。
这条街道算是周围最宽阔的道路了,来往商人侠客游人,无一不从这里经过,或是买些特色商品,或是吃点招牌小吃,总之是能不空手就不空手,能不空肚就不空肚。
赶着毛驴小车,从西头逛到东头,又从东头逛到北头,最后是从南面往西边回客栈。
小毛驴的蹄子踏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哒哒哒声,孟晚棠侧身坐在车上,手里拿着驴鞭,时不时驱赶,倒也悠闲自在。
这一路上见了不少商贩招揽买卖,说什么貌美如花您买个首饰,什么身量纤细您买个包子,什么面容秀美您买件衣裳等等。
她一概没理会,笑话,喜来客栈生意日渐衰微,存款稀薄,哪里有钱买这些!
虽这般想,但毕竟是女子,爱美乃是天性,她仍忍不住侧目。
身后忽然有人群吵闹声,有男子爽朗之声,有女子隐约啜泣之声,也有众人议论纷纷之声。
孟晚棠已买好了食材,本不想理会这桩事,奈何这头倔驴忽然来了驴脾气,说什么也要硬着头往那边凑热闹,孟晚棠缰绳都快要拉断了,愣是没能拉它回头。
没一会儿工夫,一驴一人的较劲中,驴子胜出,它欢喜地仰头嗷嗷叫唤了一声,迈着轻快有力的步伐,一步步冲向人群。
孟晚棠此时拉缰绳也是来不及了,慌忙冲着人群大喊,“快躲开!”
呼啦呼啦的人无头无脑地散开,驴车如同一阵旋风般冲进人群正中间,最终停住了脚。一人一驴一车,车上还拉着满满的肉和菜,就这样被万众瞩目众星捧月地围了起来。
孟晚棠跳下马车,立在人群中央,先是看了眼纷争发生地,再是抱拳说了两句叨扰,最后又猛地拍了下驴子的头,以示警告。
驴子哪里肯被这样对待?不服管教地冲着天空嗷嗷叫唤两声,刺耳的驴叫声拖着长腔响彻天际,也叫孟晚棠更尴尬了。
身旁有摊主说了句,“姑娘,你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这位顾客付的钱数对不对?”
孟晚棠回头,拿手指指了指自己,“你和我说话?”
摊主诧异道,“是啊,姑娘,我就是同你说话。难不成是和那头驴吗?”
孟晚棠摆摆手,“那您别问我,论起评理,我还不如我家驴子呢!”
摊主更奇怪了,“你这头驴难道会开口讲话?”
孟晚棠笑道,“讲话倒是不会,叫唤一个顶三个。我今日本来是无意打扰各位的,奈何这驴子不听我的,硬着头往这里冲。想必这驴是真的想要来给您评评理吧。”
“哈哈哈,姑娘说这话有意思得紧。既然你说叫驴评理,那我就当着驴的面重新说一遍好了。”
说这话的是一位青衣男子,面容中庸平和,眼睛炯炯有神,此时正一面瞧着她,一面对着驴说话。
孟晚棠心知肚明,这哪里是叫驴评理?还不是让她作为中正人吗?
可眼下似乎硬走也走不得,拽它又拽不动,哎。谁叫这驴没头没脑地冲进来呢?
于是,她道,“这位侠士,您尽管讲说。驴和我都听着,有什么对或不对的地方,我一定给个公正评理。”
男子作揖,“昨日这姑娘来这摊子上买首饰,却不想丢了钱袋。可对这首饰又喜欢得紧,不想被旁人买了去,便借了摊主五钱银子来买这首饰。”
孟晚棠点点头,表示明白。
“摊主拿了五钱银子给她,她将这银子又给了他,并买下这首饰。今日来还钱时,这姑娘给了摊主五钱银子,作为还他的钱。可这摊主却不肯,非说要她还十钱银子才好。一则是首饰的钱,二则是借他的钱。”
孟晚棠经营客栈许久,可也从来没经历过此事,更没听说过顾客向商人借钱买东西的事。这样简单听来,摊主说的似乎无错处。
可仔细想来,此交易中姑娘借了五钱银子,买了首饰,将这钱又给了摊主。一来一往,这账是平的。那么今日只需还五钱就好。
姑娘对摊主的态度表示不满意,她借了他钱不假。可昨日分明将借他的钱又错手给了他,这怎么能不算是买下了首饰呢?
今日只还五钱银子即可。
摊主不服气了,辩解道,“昨日你给了我钱不假,可那本来合该是我的钱。今日你难道不应该还了我的五钱银子,再加上首饰钱吗?”
姑娘急得快要哭了,“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虽是借了你钱买的首饰,昨日也将钱给了你。算作是首饰的钱,今日只消将借你的钱还你便是,为何还要问我多要?”
两人你来我往中,孟晚棠听明白了。敢情是借钱还钱加上买卖商品混为一谈了。
青衣男子属乐于助人之人,还在一旁帮这姑娘解释给摊主听,奈何摊主不知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是文化浅短,一口咬定死理,说什么也不松口。这厢急,那厢恼的,好不热闹。
众人有说十钱的,有说五钱的。还有说给啥给,跑路就是。
好不热闹。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孟晚棠心想,这事可不能真的靠驴判定,它头脑甚简单,连一个两个都分不清,哪里会知道五钱十钱?
她暗自忖度一会儿,便对姑娘道。
“这位姑娘,你将首饰暂时放回原位。”
待她听了她的话放回之后,又对摊主道。
“昨日你拿出五钱银子给她,但她错手接着给了你。我问你,这事你可认?”
“认。这事是不假。”摊主回。
“好。照你这么说,昨日那五钱银子,一来一往的,你并没有损失,是也不是?”
摊主想了一下,点头道,“是。”
“昨日银子一来一往,实际合该不变,你的没多没少,她的也没多没少。唯一变了的,是这首饰。”
孟晚棠从摊子上拿了首饰,举起来问他,“昨日这姑娘拿走了你的首饰,对吗?”
“嗯。”
“但今日,我叫她将这首饰还给了你。就放回这摊位上。”
她说着话,啪地一声将首饰放到桌面上。
“所以,这首饰也物归原主了。你并没有损失,对吗?”
摊主皱着眉想了想,“也对。”
“这不就成了吗?”孟晚棠道,“昨日银子你们来往各自不减少不增多什么。今日她又将你的首饰还给了你。你们之间,还有账未平吗?”
摊主这次想的时间加长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没有。这样一想,我们没有欠账了。”
“这就对了,”孟晚棠笑道,“这首饰还是你的。今日这位姑娘相中了你的首饰,拿了五钱银子来买,你卖不卖?”
摊主:“当然卖。”
孟晚棠示意姑娘拿出五钱银子。将钱递给摊主,又将首饰送到姑娘手里。
“好了,现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二位没什么问题了吧?”
孟晚棠道。
摊主借过钱,愣了片刻,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说什么。要说她该还他钱,可昨日明明一来一往平了账,要说她该给他首饰钱,可刚刚他也接过了这钱。
这样一想,似乎也对。
围观众人有的看出了她的方法,不禁高声叫了声好。
孟晚棠还没说什么,那头驴倒先昂头叫唤了两声,不知道是对她的褒奖,还是对她的不屑。
她不在意,随手拍了拍它的头,“安静。”
然后两手拍了拍,“摊主,这账您可得算清楚了,别到时候再找这姑娘的麻烦。这种事以后你还是少做,免得账算不对,又得罪了人,赔了买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眼瞧着原先复杂的事被她一下解决了,摊主和姑娘各自都舒了一口气。思来想去,既然解释不了,那就将事情回归原样便是。
两人连声表示感谢。
青衣男子更是眼睛一亮,“这位姑娘,您真是非同一般,几下就将此事解决清楚了。在下实在是佩服。”
孟晚棠谦虚道,“哪里哪里,您过奖了。侠士古道心肠,小女子更是钦佩。”
解决了此事,孟晚棠也该回去了。耽搁了许久,也不知客栈里那二位如何。
正欲走时,青衣男子叫住了她。
“姑娘,请问您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落脚之处?”
孟晚棠回头去瞧他,他一脸真挚,正等她的回答。
她问,“你要找客栈?”
“正是。”
“那真是凑巧,我就是客栈掌柜的,我家客栈在前面,喜来客栈。客官不嫌弃的话,便和我一同乘驴车回去吧。”
青衣男子神色亮了亮,“多谢掌柜的。”
他翻身上车,动作流利顺畅,毫不拖泥带水。孟晚棠心里不禁嘀咕,此人看起来文绉绉的样子,身手却是敏捷得很。
他一上驴车,驴子负担更重了些,不满地长叫了两声,被孟晚棠一鞭子甩过去,它老老实实地撒着欢跑了起来。
“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
“孟晚棠,叫我掌柜的也行。”孟晚棠回他,“那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姓林单名也。”
“哦,林先生,听你口音不像这里人,缘何会来这里?”
孟晚棠随口问,她也并没指望他真的回答她,驴车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随便聊一聊。
“在下乃中原人,家道中落,便四处谋生。沦落至此,想找个地方歇脚,最好是寻得一处地方谋生。”
“原来是也样啊,林先生。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客栈里正缺人手,我正想着寻些伙计帮忙。”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掌柜的。不知客栈里缺不缺账房先生?您别看我经验少,实际经验……也不多,不过我愿意去学,只要掌柜的吩咐,我都照做。”
孟晚棠不是不想要账房先生,只是这活她担心他胜任不了,原本她想让他做个杂役的。
她低头想了一下,“当账房先生也不是不可,不过这账你可得算清楚。客栈盈利本就不多,详细说应该是亏本。你若是再给我算错了账,我们整个客栈都得喝西北风。”
林也笑,“掌柜的这般不相信我吗?那等会到了客栈,在下给您露一手瞧瞧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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