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整，季砚带着助理黄蓁准时出现在律所新址会议室。与昨日的从容相比，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笑容依旧温润得体。他将一个厚重的文件盒和一个平板电脑放在苏黛面前。

“苏律师，早上好。这是修订后的全套图纸，所有标注不清的材料都已附上最新的检测报告。消防通道已按规范修正。”他语气平和，带着完成任务的稳妥。

苏黛微微颔首，没有寒暄，直接打开文件盒，拿出施工图平铺在临时会议桌上，同时点亮平板，对照着上面的效果图。她的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数据。

季砚站在一旁，耐心等待。他对自己完成的修改很有信心，确信已满足她提出的所有硬性要求。

片刻，苏黛抬起头，神色依旧清冷，但眼中闪过一丝类似“果然如此”的锐光。

“季设计师，效率很高。”她先给予了客观肯定，但随即指尖点向电气图纸上的一个区域，“图纸符合规范。但我想问，为什么这面非承重墙的电源插座和网络接口，要设置在距离地面35公分的位置？”

季砚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这是标准的隐蔽工程高度，便于隐藏线缆，视觉上更整洁美观。”

“对于普通住宅或商业空间，或许足够。”苏黛的语气不带情绪，却字字清晰，“但这里是律师办公室。律师需要长时间伏案工作。这个高度，意味着无论是放置台式电脑主机，还是连接笔记本扩展坞，使用者都需要频繁地、大幅度地弯腰甚至蹲下。一天之内，这个动作可能会重复十几次甚至几十次。长期来看，这不符合人体工学，会增加不必要的疲劳感，影响工作效率。”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整个平面图，继续道：“同样的问题，存在于所有助理工位和公共打印机区域。季设计师，您的设计考虑了‘静’的美观，但忽略了这个空间里‘动’的效率和人的舒适度。美观应当为功能服务，尤其是在一个高效运转的脑力工场。”

季砚彻底愣住了。他考虑了法规、考虑了美学、考虑了空间流动，却独独没有从使用者每时每刻的具体动作去思考细节。苏黛的质疑，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设计表层，直指内核——她对“合理”的定义，是基于极致的使用逻辑和人性洞察。

他没有试图辩解“标准如此”，而是深吸一口气，真诚地回答：“苏律师，您指出的问题非常关键，是我考虑不周。我立刻安排调整，将所有常用接口的高度优化到最符合人体工学的舒适范围。”

苏黛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和随之而来的诚恳，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她见过太多设计师在被指出“超纲”问题时的抵触或敷衍，季砚快速接纳并承诺改进的态度，让她有些意外。

“另外，”她移开视线，指向另一个区域，“员工休息区的吊顶灯带设计很别致，但光源色温过高，接近6000K的正白光。这种光线不利于放松，建议调整为4000K以下的中性光或暖光。心理舒适度，也是效率的一部分。”

这一次，季砚没有丝毫犹豫，他拿起笔迅速记录：“很好的建议，谢谢您。我们会一并调整，明天重新提交设计修正案”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丝不苟的女人，她像一位严谨的法官，不仅审判对错，更在审判“是否最优”。最初的些许不适已然消散，一种面对真正高段位对手的兴奋感，混合着强烈的探究欲，在他心中悄然升起。

苏黛和季砚开完会回到律所，刚踏入办公室，那股在工地上与季砚交锋的、关于空间与理念的思绪便被迅速压下。她看了眼时间，距离与奥莉薇化妆品公司的会议还有十五分钟。

“苏律师，奥莉薇的代表已经在会客室等候，十分钟后开始会议。”何夕迎上来，递上一份初步整理的对接清单，“我按您之前的要求，梳理了需要向对方核实的核心信息。”

苏黛点头，快速翻阅清单，指尖在页面上轻点：“补充两点，一是原告商标的使用年限及市场知名度证明，比如历年销售数据、广告投放记录；二是被告产品上市后的消费者混淆投诉原始凭证，要包含时间、投诉渠道、具体内容，不能只给汇总版。”五分钟后，苏黛和何夕已经坐在了会议室内，投影仪上显示着案件的基本框架。奥莉薇公司的法务总监和市场总监准时抵达，双方简单寒暄后，立刻进入正题。五分钟后，苏黛和何夕已经坐在了会议室内，投影仪上显示着案件的基本框架。奥莉薇公司的法务总监和市场总监准时抵达，双方简单寒暄后，立刻进入正题。

苏黛没有多余的客套，开门见山：“王总监，李总监，针对‘奥丽微’公司的侵权行为，我们已经初步固定了部分线上证据。为了构建无懈可击的证据链并最大化争取贵司的权益，我们需要贵司提供以下几方面的关键资料和支持。”

她向何夕微一颔首，何夕立刻会意，将一份提前准备好的、条目清晰的清单递给对方，并开始条理分明地阐述：

“第一，权属证明方面。”何夕推了推眼镜，语气沉稳，“我们需要奥莉薇‘星空瓶’系列产品在中国大陆地区完整的商标注册证、版权登记证明、以及相关的外观设计专利证书。请确保所有文件均在有效期内。”

奥莉薇的法务总监点头：“没问题，这些我们已经准备好，会后立刻提供。”

“第二，知名度与影响力证明。”何夕继续道，这是主张高额赔偿的关键，“需要贵司提供近三年‘星空瓶’系列的详细财务数据：包括销售额、广告投放明细（渠道、金额）、市场推广活动记录、以及所获行业奖项或媒体报告。这些是证明品牌市场价值和商誉的直接证据。”

市场总监回应道：“财务和广告数据需要时间整理，但一周内可以提供。媒体报告和奖项我们有很多存档。”

“第三，侵权损害评估依据。”何夕的语气加重了些，“除了我方已固定的侵权方线上数据，我们也需要贵司内部的一个初步损失评估，包括因对方侵权导致的潜在销售额流失、以及为消除负面影响可能投入的额外公关费用预估。”

苏黛此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强大的说服力：“王总监，李总监，这个案子的目标不仅是让对方停止侵权，更是要让其付出沉重代价，形成行业威慑。因此，所有证据必须扎实到让法官毫无自由裁量空间。尤其是损失评估，数据越详实，我们主张高额赔偿乃至惩罚性赔偿的底气就越足。”

奥莉薇的法务总监表示认同：“苏律师的思路我们完全明白，我们会全力配合，提供最详尽的数据。”

“很好。”苏黛点头，“何夕会负责与贵司对接，跟进所有资料的收集和整理。我们拿到资料后会立即进行深度分析，并起草法律文书。时间紧迫，希望我们高效配合。”

会议在高效务实的氛围中结束。送走客户，苏黛对何夕说：“盯紧他们提供的资料，尤其是财务数据，要核对清楚。这个案子，要赢得漂亮。”

“明白，苏律师。”何夕郑重点头，眼中闪烁着迎接挑战的光芒。

午休时间，苏黛驱车前往市中心的户外用品商场。顾染染反复叮嘱她“别穿太正式”，可打开衣柜，除了西装就是简约通勤装，她索性直接来商场挑选一套完整的露营装备。

商场三楼的户外专区琳琅满目，帐篷、睡袋、户外服饰摆满货架。苏黛站在入口处，拿出手机翻看着顾染染发来的“露营必备清单”，指尖划过“休闲外套、舒适长裤、徒步鞋”等条目，眼神依旧带着几分审视——就像筛选案件证据般，力求实用无冗余。

她先走到服饰区，拿起一件浅灰色的防水冲锋衣，指尖摩挲着面料，确认透气性和耐磨度后，又搭配了一条卡其色速干长裤。试穿时，镜中的女人褪去了职场的凌厉，宽松的版型衬得她身形纤细，多了几分随性自在。

“小姐，这款冲锋衣是今年的新款，轻便防水，特别适合露营徒步。”导购员上前介绍，“搭配您选的速干裤，活动起来很方便。”

苏黛点头，又拿起一双黑色徒步鞋，弯腰试穿。选完衣物，她转向装备区。顾染染说“啥都不用带”，但苏黛还是习惯性地准备了便携保温杯、防蚊液和小型急救包。走到户外桌椅区时，她的目光被一套简约的木质折叠桌吸引，款式竟和她想象中阳台的咖啡桌有些相似，指尖划过桌面的纹理，心里莫名想起季砚说的“防腐木材质”。“这款折叠桌承重不错，收纳也方便，露营用刚好。”导购员笑着推荐。

苏黛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顾染染应该已经备好了全套装备，她没必要画蛇添足。转身时，她瞥见货架上的遮阳帽，选了一顶浅色系的渔夫帽，戴上后刚好能遮住眉眼，透着几分低调的柔和。

结账时，苏黛看着购物袋里的休闲装备，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自从专注于律师工作后，她几乎没为这种“非必要”的场景采购过物品。拎着袋子走出商场，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身上，她抬手压了压帽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或许这个周末，真的能如顾染染所说，彻底跳出工作的框架，好好放松一次。她拿出手机给顾染染发消息：“装备已采购完毕，周末准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