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数日的高强度“战备状态”像一张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然而，

陆延舟和沈墨卿这两个“永动机”的带领下，整个团队虽然人困马乏，

却奇迹般地维持着高效运转，甚至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

将项目方案打磨得愈发精益求精，几乎无懈可击。

这天晚上，时针再次无情地指向九点。

会议室内，灯火依旧，疲惫感如同实质的雾气，弥漫在空气里，附着在每个人的眼皮上。

“今天先到这里。”

陆延舟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声音带着连续熬夜后特有的低哑，但依旧清晰，

“核心框架已经敲定，剩下的细节填充和美化，按分工明天下午前完成初稿。”

这句话如同特赦令，让几乎要灵魂出窍的团队成员们瞬间回光返照。

“是，陆总！”

“明白！”

“终于……”

低低的应和声和几不可闻的叹息交织在一起。

陆延舟揉了揉眉心，看向林凡：

“订晚餐。简单点，速度快。”

“好的陆总。”

林凡立刻拿出手机，熟练地开始操作。

连续几天的加班，点外卖已经成为常态。

他抬头环视一圈，提高音量问道：

“大家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或者忌口的吗？

统一报一下，我一起订。”

众人七嘴八舌地报了几个快餐名字，无非是披萨、意面、炒饭之类能快速填饱肚子的东西。

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食物的期待暂时驱散了部分疲惫。

沈墨卿正低头整理着散乱的文件，闻言头也没抬，随口接了一句，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嘈杂里：

“我那份，不要香菜。”

她只是陈述一个个人偏好，就像说“我要一份A套餐”一样自然。

她有轻微的香菜抗拒症，倒不是过敏，只是单纯不喜欢那股特殊的气味，能免则免。

林凡离得近，听到了，应了一声：

“好的，沈总监。”

点餐的嘈杂继续着，没有人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沈墨卿自己也很快忘了这茬，她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讨论的一个数据模型里。

然而，

就在林凡准备下单的前一刻，一直沉默着浏览手机邮件、似乎对这点餐琐事毫无兴趣的陆延舟，却忽然开口了。

他的目光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自然地接过了林凡的话：

“沈总监的那份，免香菜。”

“……”

刹那间，以陆延舟和沈墨卿为中心，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正准备收拾东西的下属动作僵住，下意识地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连正在手机上戳戳点点的林凡，手指都停顿了一下，略显诧异地抬头看了自己老板一眼。

陆……陆总怎么会知道沈总监不吃香菜？

还特意提醒？

这种细致入微的、属于生活秘书范畴的提醒，从这位平日里除了工作几乎不关注任何琐事的“人间AI”口中说出，违和感强烈到足以让所有熟知他风格的人瞳孔地震。

沈墨卿整理文件的手指，就那样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几张办公桌的间隔，直直地投向那个依旧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男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不疼，却带来一种奇异的、麻痹般的悸动，迅速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

他……记住了？

他记住了她不吃香菜？

什么时候的事？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在他面前特别提过这件事。

是某次一起吃饭时，她下意识地把香菜挑出来放在一边的细微动作被他看到了？

还是更早之前，某次工作餐闲聊时，她或许随口抱怨过一句？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他却记住了。

不仅记住了，还在这种所有人都被工作和疲惫淹没的时刻，如此自然地、不着痕迹地替她说了出来。

这比任何刻意为之的浪漫举动，都更具冲击力。

它无关风月，甚至可能无关关心，仅仅是一种基于超强观察力和记忆力的……习惯性记录？

就像他记住某个复杂的算法公式，某个关键的商业数据一样？

但即便如此，这个发现依然在她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荡起汹涌的、难以平复的波澜。

在她过去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沈墨卿不吃香菜”这个信息，除了她自己和极其亲近的顾漫妮，几乎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在社交场合，她通常会忍耐，或者自己默默处理掉。

在职场，更不会有人关心她碗里是否有几片无关紧要的香草。

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偏好被忽略，就像她习惯用坚硬的铠甲包裹自己一样。

可现在，有一个人，一个她曾经视为需要攻克的“项目目标”，一个同样被理性外壳包裹的“人间AI”，

却在无人留意的角落，捕捉到了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并在此刻，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将它纳入了执行的范畴。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是该道谢？

还是该像他一样，装作若无其事？

就在她怔忪的瞬间，陆延舟似乎处理完了邮件，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与沈墨卿带着惊愕和探究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他的眼神深邃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他甚至微微蹙了下眉，似乎不解为什么大家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有问题？”

他问，声音依旧冷淡，是对着林凡，也是对在场所有人。

“没！没有！”

林凡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低头操作手机，

“沈总监的那份，免香菜，记下了。”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移开目光，假装继续收拾东西，只是那压抑不住的八卦之火，已经在眼神交流中噼啪作响了。

“咳，”

陈凯文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老大，你看我们这个数据透视表……”

沈墨卿也迅速垂下了眼帘，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手中的文件上。

指尖却微微有些发烫，刚才那种心悸的感觉仍未完全消退。

她听到自己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陈凯文的问题，逻辑清晰，言辞准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某个角落，已经悄然塌陷了一小块。

...

晚餐很快送到。

依旧是高效率的分发。

当林凡将那份特意标注了“免香菜”的餐盒放到沈墨卿面前时，她低声道了句“谢谢”，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半分。

她打开餐盒，里面的食物果然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她讨厌的绿色点缀。

她拿起筷子，默默地吃着。味道和往常一样，是标准的外卖水准。

但不知为何，她感觉这份普通的食物，似乎比以往任何一顿加班餐都要……可口一些。

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主位的方向。

陆延舟也已经开始用餐，他吃相优雅，但速度很快，显然心思依旧大部分放在工作上，或者只是在完成补充能量的任务。

他并没有再看她，也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

仿佛那个“免香菜”的提醒，真的只是他庞大数据库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字段，在需要时被随机调用了一下，仅此而已。

可沈墨卿的心，却无法再平静。

她想起之前他精准点出她偏好咖啡的温度，想起他病中她喂粥时他那个复杂难辨的眼神，想起停电时他可能存在的怕黑，想起他悄悄推迟早会、安排养胃午餐……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被她刻意忽略、或者用“项目需求”、“理性分析”去解读的细节，此刻都因为“香菜”这个微不足道的引子，串联了起来，在她脑海里形成了新的图案。

这个男人，并非她最初定义的、完全冰冷没有温度的“AI”。

弱点，有创伤，也有着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隐藏在极致理性下的，细密如发的观察力，和一种……笨拙的、近乎本能的体贴。

这种体贴，不带目的，不求回报，甚至不被他自己承认。

但它真实存在。

就像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干涸的土地。

【叮咚。心动值 3%。】

脑内，系统精灵小爱甜美而机械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沈墨卿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

这一次，

听到这个数值增长的声音，她的第一反应不再是完成任务般的冷静分析，

也不是即将保住工作的隐秘欣喜，而是……一丝猝不及防的心虚，

和一种更加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悸动。

这增长的3%，是因为这盒“免香菜”的饭吗？

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坚冰般的心防，正在被这种无声的、细节的“看见”，一点点地凿开裂缝吗？

她放下筷子，突然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理性告诉她，这或许依然是“攻略”过程中的一个意外收获，是“项目”顺利推进的佐证。

但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反驳：不，不是的。

当她开始因为一个记住她不吃香菜的男人而心跳失序，当她开始在意他那些隐藏在冷漠下的细微举动，当她开始无法纯粹用KPI来衡量这段关系的进展时……

这场始于荒诞“绩效”的攻略游戏，早就已经，彻底脱离了掌控。

而她，

似乎也并不想再夺回这份掌控权。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陆延舟。

他正侧头和林凡低声交代着什么，侧脸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沈墨卿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收回目光，重新拿起了筷子。

只是这一次，她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几不可查地，微微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像冰雪初融时，第一道微暖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