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为了给高考生腾位置，教室里做了大扫除。桌上桌下所有东西都得搬回家，隔两天又再搬回来。

不知不觉，我从一个只有一抽屉新书的学渣，变成了各种习题笔记加起来得塞上一整箱的学霸，还有点不适应。

那家伙就更不用说了，他那两箱子扎扎实实的书真把我累得够呛——我爸出差，我妈开不了车，也就是说，我一人搬了两大（近乎三）箱！

“我说过我自己搬。”

他搬着那个被我象征性塞了几本习题册的箱子走在我前面，头也不回地说。

额，自从那会儿上山回来之后，我都不敢乱说话了。

那家伙好像时不时能听到我在吐槽他，总是会突然冒出一句反驳；反把我吓一跳（连李岩都听到过，一脸惊恐地问学霸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我想不通为什么……

“叶行，周末打篮球去？”快出学校时，碰上隔壁班篮球队的。

“这周哪个学校还给进？”

“我哥学车那驾校就有，场子好着呢。”

我想了想。

“艹，这有啥好想的，岩儿说你成学霸了，球都不打了，你玩儿真的啊。”

“这不是陪老婆没时间嘛。”我边说边故意瞥了那家伙一眼。

那人一听就来劲了：“我听说你那仙女老婆见都没人见过，比谢丹亭还好看？听说胸还大？？”最后一句他压低了点儿声：“真的假的？别是充气的吧？”

“……李岩去不？”

“去啊，我俩晚上还约打CS。干嘛，你要揍他啊。”

我咬着牙：“你让他等着。到时候给我电话。”

他这才注意到我面前半人高的纸箱：“卧槽，你这么多书？我爸开车来，稍你们一程吧。”

“不用，我家近。”

“行吧。”

等人走了，我跟那家伙说：“这周我去打球了啊。”

他“嗯”了一声，像在想心事。

“不开心啊？”我又凑过去解释：“不是不陪你，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在旁边拿水加加油……”

“滚。”

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就搬着他的小箱子，哒哒哒往前面走了。

周六下午我真去打球了。

李岩一见我就倒退着小跑起来：“叶哥，你听我解释，误会，都是误会……！”

我撵上他揍了他一顿。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小李飞刀让出心爱的女人成全兄弟，你他妈就这么对我……”

“你他妈再瞎说，我他妈现在就送你去见小李飞刀！”

我妈新买的篮球鞋挺带劲，我跑得飞快，一开场就连进三分，把那群先占了场子的大叔虐得直骂.娘。

不完美的是，到最后丫李岩又嘴贱，又害我们打了一架。

大叔打球不行揍人是真他妈厉害，我们输了，一窝蜂散开。

“……艹，那独眼儿下手真他妈狠……”

走去坐车，已经是晚上。街上店面开了灯，照得李岩那张被打肿的脸不忍直视，说话还漏风。

我不想看他，别过头：“让你他妈少嘴贱，你要不是我哥们儿我都第一个揍你……

路过蛋糕店我停下来。

“听听，听听，你这说得是人话吗？诶你干嘛？……靠，你一大老爷们儿吃什么蛋糕啊。”

我推门进去。

“请问要点什……”店员吓得止步不前，隔着三米瞪大眼：“我我我我我我只是个打工的，没钱……”

她身后大妈更是拿起电话就想报警。

“……”

我低头看了眼，白t恤上有灰有血有汗，的确不太友善；李岩比我更可怕，肿得剩个独眼儿，怕他后妈都不认识——难怪被当成打劫的。

我努力笑了笑：“不不不姐姐我们不打劫，我订个蛋糕，”我掏出手机：“给钱的。”

“………哦，是吗，”她还隔空问我：“什么时候要？”

“十一，哦不，今年应该是十月，十月中下旬。”

“……”

我指着刚在橱窗看的那个：“就这，花不要，有那小男孩就行了。字我自己写。”

“……”

靠，这大姐傻了？我像对着机器自助服务：“我姓叶，电话138xxxxxxx76。”

那店员还没反应过来。

李岩刷一把上前，拖住我胳膊：“美女小姐姐你别理他，今天忘吃药了。”

我俩站在街上等车。

这厮还在那叽歪：“靠，叶行你疯了？这他妈还有四五个月，你给女王做蛋糕啊？等等……不会又是给你那女朋友的吧？我说你他妈不会真被pua了吧？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纯情……”

我打了个哈欠，刚好看到车来：“少废话，我回家了。”

“诶！话说你俩到底睡没？谢丹亭真给你打过胎啊？”

就为他这句话，司机框地一声拉上门，鄙视地瞪着我：“投了几块？！涨价了，三块！”

坐上最后一排，开着窗，被晚风一吹，我冷静了些。

六月，七月，八月，九月……还有近个月，刚刚有点儿傻逼了。

不过谁让刚那小男孩跟他小时候长得那么像呢……

想当年我俩刚认识，我问他过生日没，那家伙很警惕地答了一声；我说尽好话，想趁机蹭块蛋糕吃吃，结果他一点儿不给面子，冷冷地说，没有！

小气鬼。气得我特意交代我妈在我生日那天搞了块大蛋糕，在他旁边吧唧嘴不给他吃……这么多年过去，我俩就跟打仗一样，谁也没投降，从来不给对方过生日。

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是在谈恋爱，当然要先投降。

那家伙终于快17了，那我俩就一样大了。

我摸手机给他发信息，想说待会儿去找他，忽然看到胸前的血迹，赶紧放下——洗个澡再去吧。

我匆匆洗了个澡，刨了两口我妈留桌上的菜，我妈才慢悠悠地拎着小包回来了。

看样子打麻将赢了，心情不错，还哼着小曲儿。

“回来啦？”

我在屋里应了声，拿卷子走人。

“今天不去纪凡家了吧，他回家了。”

“啊？回哪儿了？”

“回乡下呀，你纪姨下午回来接他，我估计……”

我打开门：“他回去干嘛？”

“臭小子你这脸怎么回事？你小子又打架啦？！你忘了老娘的板子什么滋味儿了吧？！”

“妈你说重点，他回家干嘛了？”

“哦，我听他妈的意思，他外婆估计不行了，哎。”

好不容易把我妈打发去洗澡，我打电话给他，没人接，发短信也没回。

我急得上火，他留给我的笔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恨不能立刻长翅膀飞去他家。

“妈，纪凡老家在哪儿？”

我妈在客厅看电视：“乡下么。”

“哦。”看来她不知道。

“干嘛，你还想去啊？”

“是啊。”我忽然想到个事儿：“对了，纪姨跟你说过纪凡爸没？”

“怎么啦？”

“他不喜欢他爸你知道吧？我怕他爸要去，烦人。”

我妈看我一眼：“他爸怎么可能去？”

“怎么不可能，上回他还来医院看他外婆了。”

我妈傻眼了：“谁说的？”

“外婆啊。”

我妈坐了会儿：“……你这傻小子，老太太那是不行了，在说胡话呢。”

“啊？”

“纪凡都没见过他爸，老太太怎么还能在医院见到他？”

“……啥意思？”

“他死了！早就死了！”

我不知道我几点睡着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被手边的手机震醒，他回了我信息：【怎么了？昨晚没看手机。】

我想了想，先回了短信，【外婆怎么样？】

这次他又过了快半小时才回，只有两个字：【没了。】

“嘟——嘟——”

他接了，但没出声。

“纪凡，你在听么？”

“嗯。”

“外婆昨晚走的？”

“嗯。”

“……哭了？”

他没反驳。

我从没见他哭过。

五岁因为害怕打雷、没背出古诗、擅自和我回了家被罚站，六岁因为没考到第一、衣服出汗被罚不许吃饭，因为揍了骂他没爸的胖子被罚……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他哭过。

一想到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哭了，我的心被一只大手抓得死紧，狠狠地搓挤着，拧在一块儿——好像我的心知道了，也要跟着他一起哭。

“宝贝儿，乖啊，你回来，还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