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个懦夫一样避开了他要离开我这件事。也像叶成峰的事，也像李岩的事。

短短一周时间，家里，教室，甚至和那家伙在一起的时候，走到哪里，都好像有一个个刺眼的光点跟着我，而我总是避开它们，生怕直视扎伤了我的眼睛。

叶成峰开始每天都回家。

我妈惊讶了两天：“那你前段时间怎么不着家？你加班不会是骗我的吧？”

他厚颜无耻地反问：“怎么说话呢，庄稼还分时间长，忙了大半年，我也该放个假了吧？”

在他回家的第一天晚上，我一起身他就追出卧室：“叶行你这么晚去哪？”

我妈躺在沙发上看偶像剧敷面膜：“我不是说了，你儿子现在是个学霸。天天跟纪凡补课呢。”

“就在家学吧，老这么晚去打扰你纪姨，不好吧。”

“嗨，没事儿~”我妈说：“都习惯了。”

我已经拉开门要出去，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语气有几分警告：“叶行。”

“怎么，你连这都要管？”我回视他。

我妈从沙发上抬起眼，看了看叶成峰，又看了看我，最后又看了看叶成峰：“……怎么回事儿你俩？叶行，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没大没小。叶成峰你也是，你儿子都这么学半年了，你干嘛一回来就管他？”

“我那是……”

“砰——”

“叶行！”

“……诶诶，你别管了……”我妈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就因为你惯着他……”

“……我惯着他，我的儿子我当然惯着，你管过他吗？……”

我他妈真是个孬种。

第二天晚上我洗完澡，我妈在厨房里砰砰砰剁饺子馅，欢乐地哼着小曲儿。

叶成峰坐在我的书桌前。

“谁让你进我屋的？”我站在门边，看他要翻我的书架，又走上前：“别他妈翻我东西，滚出去。”

叶成峰沉下脸：“叶行，你别再跟我耍你的少爷脾气。”

“看不惯，你滚啊。”

“你让你老子滚？你这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他妈吃的住的，哪一样不是你老子挣来的，你再他妈给脸不要脸，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好啊，我也不想跟你这种人渣扯上关系，正好，你可以再生一个。”我抽了两张卷子就往隔壁走，他又低喝了一声：“站住，你听不懂老子的话？我让你别他妈再去搞你那套！”

“……你俩又在吵啥？”我妈扬声喊。

我顿住脚。

他说：“叶行，你不听我的是吧？行，你今天要走出这道门，我就让你妈来管管你，儿子都向着妈嘛，她说的话你总爱听！”

我和叶成峰已经不是父子了。

我们都视对方为仇人，对手，眼中钉，只恨不能狠狠压制住对方，让他跪地求饶。

可是这狗日的不要脸，拿做妈的威胁儿子，我他妈输得很彻底。

我撵走了叶成峰，给他发过信息，呈大字瘫在床上。

23:15：【知道了。】

我回：我爱你。

23:16：【怎么了？】

没什么。

我打开加密相册翻照片。

翻到“第二天”，是那天他坐在床上低着头看书。

翻到“洞房”，只有一片漆黑。

翻到“回头”，是竹山的台阶上他回过头来微微皱着眉的脸。

还有“淹没”，是他的腿隐没在山路青草里的消瘦背影。

还有“夕阳”，是那天我们在山头，所有人都看着镜头，唯独我回过头去找那顶帽子……

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梦里，我又梦到他长大了，但不再是上次他窝在我身.下的那副意乱.情.迷的样子。

他又变得冷冷淡淡，走在一条我不再熟悉的路上，很孤单的样子。

梦里的我走上前跟他搭话，他就像看不到我，始终不肯回头，直到最后被缠得不耐烦了，他才问：你谁啊？

我醒过来，灯光大亮，全身只穿了条大裤衩，有点冷。

头发是被硬生生捂干的，头疼。

我打开窗抽烟，外头黑魆魆的，只有一两个窗口还有亮光，时不时还有狗叫上一声。

两点了。

第二天，我等他的时候碰到姓蒋的。

刚开始没注意，是他自己歪过来跟我说话：“我去，你吸.毒去了？瘦这么多？”

我没说话。

“要不是看你俩天天这么成双成对的，我还以为你失恋了。”

“别他妈乌鸦嘴。”

“你俩睡了吧？”

“……操，他这都跟你说？？”

“我是gay啊，他又不懂。跟请教作业似的，还写了笔记，有意思吧？”

“……”

突然我觉得好笑。

“诶我说，你俩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那么喜欢他啊？”他却问。

我没明白这话有什么必然联系：“……怎么，我跟他睡了就不喜欢他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玩够了就回去吧。”

我在回家路上告诉他：“以后晚上不来了啊。”

“哦，为什么？”

“叶成峰天天回家住。”

他静了会儿：“他知道了。”

我看他一眼，笑：“你怕不怕？”

“还行。”

他听出我在笑，偏头看了我一眼。

“怕你还问姓蒋的，还做笔记啊？宝贝儿，你就承认你喜欢上我了吧。”

“……”

我又说：“L省……也可以。”

他低下眼睫毛。

其实所有事到了现在，敌我非常明确，我要就这么照规矩一步步小心走着，我是不会输的。

我俩还有以后可以期待。

但那些天太他妈多的事，其实没一件可以用正常的逻辑说得通。再发生点儿什么，也只像被扔到谷底后正想往上爬，再不小心跌进了一个更深的深渊。

周六下午放学半小时后，我俩坐在教室看书。

这是一个偷来的下午——既然在家见不着，那就在学校。

全校只有我俩。

他很正经地给我讲着题，讲着讲着，他忽然说：“叶行，寒假我就走了。”

我看着他：“哪个标准的寒假？”

“正常的。”

“哦……还有两周。”

“嗯。”他转过头：“叶行，我想好了，我们还是……”

我没让他把话说完。

那是我们第一次在教室里接吻。

黑漆漆的教学楼里，只有这一间里头亮着白炽灯，晃眼，外头风在楼道里呜呜叫唤，但这里头还很暖和。

我们隔着书桌，接了个有点说不清滋味的吻。

——“你们在干什么？！”

那声音刚响起的时候，我甚至没反应过来。

是他先推开了我，他黑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然后我才看到门口怒气冲冲的历史老头。

哦，事情朝着所有人预想外发展了——

从现在开始，我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同.性.恋。

而成为同性恋的第一秒，我脑子里再次闪过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然后我想到，叶成峰一定也没料到这一点。

早恋和同.性.恋的区别，被老秦撞上和历史老古板撞上的区别，在被通报的那天被列出一个无比清晰的表格，一条一条地堆在我和他眼前，以及我妈和他妈，跟我有关系的和没关系的所有人眼前。

就好像我们不是因为喜欢才在教室情难自禁地接吻，而是因为变态，无耻，下流，色.情.狂才做出那种不知羞耻的事——也许再往前二十年，我们就犯了流氓罪，要被浸猪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