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年怎么办？被优化了去找谁？”

陈父锐利的话语毫不留情地向陈峙刺去，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向他宣判了“罪行”。

陈母见状，赶忙去安抚：“老陈，今天歆歆来家里做客呢，你少说两句。”

“少说两句？我这几句话哪里说错了！”

陈父猛地一拍桌子，动静大到把陈母吓得不敢再说话。

“我的事业，我的人生，都不劳您费心。”陈峙站起来，身侧的手已然攥成了拳，“把我叫回来只想和我说这个的话，那没什么好聊的了。”

他牵起身旁人的手，旁若无人地向外走出。

“站住！”

陈父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整间屋子似乎都跟着一颤。

他也跟着站起，快步到陈峙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就是这个态度？一戳到痛处就想跑？我告诉你，你这种不负责任只想逃避的性子，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敢跟着你！”

他的目光扫过庄歆，毫不客气地冷冷说：“庄小姐，我劝你也看清楚，他连自己家的事都处理不好，给不了你什么未来。你这么年轻，别被他骗了！”

陈峙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怒而回头反驳：“够了！”

这两个字郑重落地，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父亲对他的每一句审判，像密集的蚂蟥，无孔不入地啃食着每一寸皮肤，在其中榨取着新鲜血液，吸走了他全部的勇气与信心。

“怪物”“不负责任”“骗子”

这些字词如同铁椎，一下又一下地狠命往他的后脑上砸。

熟悉的痛感也在这时乘虚而入，逐渐侵袭神经。

陈峙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动，他不由得抬手扶住额头，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老陈！”

“小峙！”

陈母和陈媛吓得站起来，只当父子两又要吵翻天，连忙上来劝架。

但庄歆看清了陈峙惨白的脸，心里暗道不好。

——他可能又要失控了。

陈父依旧在那里滔滔不绝地指控：“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说几句就不行，你这种人能有什么出息！”

“伯父！”

庄歆出声打断了对方。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和目光一样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她蹲下身，主动揽住陈峙的肩。

“陈峙，你看着我。”她仰头看向他，语调柔和下来，“呼吸，呼吸，我在呢。”

混沌中，有什么声音从缥缈而又遥远的前方传来。

陈峙眼前模糊一片，不由得伸手去抓，而后下一秒，就被另一双手紧紧包裹住，向他传递源源不断的温度。

他拼命在意识里挣扎，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在她的脸上。

那双手也握得更紧了。

庄歆转过头，平静地看向陈父，“伯父，您可能误会了。”

“您说的‘没有保障’，我不太认同。”

她迎着前方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我的工作是给我自己做的，足够养活我自己，我父母都表示同意，这也能让我有时间来陪伴我爱的人。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保障。”

“您说的‘未来’…”她顿了顿，握着陈峙的手没有松，“我不知道您要的未来是怎样的。但我知道，陈峙是我见过最细心、最善良，也是最努力的人。”

“他没有不负责任。”庄歆的声音放轻，很认真地陈述着，字字清晰，“他一直在…独自承受着所有的压力。”

陈峙的呼吸一滞，眼里逐渐爬满了不可置信。那股正撕裂着他的力量，竟也在这些话的作用下开始慢慢往后消退。

“至于您说的，不要被他骗了。”

她垂下眼，深吸一口气后，再次坚定地看向陈父，“在遇见他后，他已经向我交出了全部的本心，我不认为他在骗我。”

“比起他人的言语，我更相信自己的选择。”

“你们…！”

客厅内迟迟没有动静，只有陈峙粗重的呼吸声，在空荡处撞出回响，引得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

曾经嚣张的棕色毛发并没有爬满他的身体，在长出来一寸后，很快又退回皮肤里。

而那不断缩小的骨骼，在咯咯作响几声后，再次恢复了平静。

——在这些巨大压力的作用下，他并没有失去控制。

庄歆的话掷地有声，砸得陈父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从没见过儿子这幅脆弱的模样，更没见过哪个小辈敢这样对他说话。

陈母和陈媛也看呆了，站原地半伸出手，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庄歆没再看他们，只是转回头，用掌心蹭了蹭陈峙的肩头，小声问：“还好吗？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陈峙的呼吸依旧没能平复，但那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松动些许。

他看着她，眉头微动。

庄歆本以为得到的回应会是肯定。

但没想到，陈峙拍了拍她的手，摇头对她说了句“不用”。

在她震惊的注视下，他慢慢转过身，重新直视父亲的眼睛。

“爸，过去我一直活在您的评价里，很痛苦。”

陈峙一字一顿道。

他的视线转向庄歆，片刻后再次鼓起勇气，再回看他，“但现在，我不想，也不会了。我的人生、我的工作、我的爱人，都由我自己负责，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还是没能成为您想要的人，让您失望了。”

“我之后的路，您不要再指点我怎么走了。”

“就这样吧。”

说完，他便径直拉起一旁的庄歆向外走去。

庄歆回头，向他人微微颔首，“抱歉，我们先出去一会儿。”

两人刚踏出别墅大门，陈峙就再也撑不住，脱力地靠坐在门边的柱子边。

“陈峙！”

庄歆连忙扶住他。

“我没事…”他靠着她，声音低哑，“抱歉，让你看到这些…”

刚刚的阵痛已经抽干了陈峙全部的力气，他的反应依旧迟钝，但仍在下意识道歉。

他不敢想，如果刚刚没有人拉住自己，那后果…

“谢什么？”庄歆替他理了理额前浸湿的碎发，笑着说，“我只是在照顾我的家人而已。”

呼吸再次缠绕在一起，亦如紧紧相依的心。

闻言，陈峙错愕抬头。

他的声音发紧：“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庄歆郑重点头，“那我说的，你也听进去了吗？”

她的手轻轻攀上他的双颊，认真同他对视。

“陈峙，我很高兴你可以和我分享你的过去和现在，我不认为这是所谓不好的一面，对我而言，这是和你一起通往未来的关键一环，让我更多地了解到一个不同的你。”

“你也不用再一个人扛着了，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庄歆的承诺字字真切，句句珍重。

落在陈峙心里，悄悄压垮了他心中那名为“情绪”的天平。

他看着她，眼眶瞬间通红，再也压抑不住的愧疚与失意，全都倾泻而出。

陈峙颤着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庄歆拉入自己的环抱，手臂甚至还在微微发抖。

“好，好…”

一声声沙哑的话语从喉头里挤出，随之一起的，还有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从脸颊边滑落。

他又一次，在她面前完全展现了脆弱。

庄歆没有立即回答，只轻轻抽出手，一下又一下轻拍着陈峙发抖的肩。

“我会一直在的。”

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庄歆感受到陈峙的情绪正渐渐平复。

她不做声地挣开环抱，再次捧起他湿漉漉的脸，用手指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庄歆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忽而露出了一个笑。

“陈峙，我们再一起进去吧？”她轻声说，“虽然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伯父伯母还有媛媛姐，都在里面等着我们。”

陈峙微启唇，本能地想反驳，庄歆却像是料到了他的下一步动作，用嘴唇封住了他的话语。

交颈的两道身影很快又分开。

“等和他们道完别，我们再回家，好吗？”庄歆贴在他的耳边柔声道，“棉花还在家里呢。”

陈峙被亲得耳根通红，他不好意思地偏过脑袋，半响后，还是点了点头。

“嗯。”

庄歆笑了，轻牵起他的手，再一次把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拉了起来。

“走吧，我们一起回家。”

陈峙的手在对方掌心里动了动，他没有立即迈步，而是用力回握，将她定在原地。

“等一下。”

陈峙的声音不再颤抖。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拭去了庄歆脸上沾上的污渍，随后，深深吐出一口气，正式来同过去的自己告别。

“好。”他说，“我们进去，道别，然后回家。”

再次并肩踏入客厅时，里面胶着的空气还没被溶解。

陈父依旧沉了脸坐在主位，但原先滔天的怒火，已然化作僵硬的沉默。

陈母见到两人重新进来，欲言又止，眼里的惊吓仍未褪去，还有担忧与其作伴。

陈媛率先有了动作：“小峙…还好吗？”

“没事了。”

庄歆替他做了回答。

陈峙没有再看他的父亲，视线在母亲和陈媛停留了片刻。

“爸、妈、姐。”他终于开口，“我们今天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在两人转身的间隙，一直沉默着的陈母猛地站起来。

“小峙…”

她喊了一声，快步走到庄歆面前，匆匆从包好的手绢里拿出一只通透的玉镯，塞进她的手里。

“这个，你拿着，算…算伯母的见面礼。”

庄歆愣住了，下意识望向陈峙，还没等她说话，他就已经先把东西接了过来，轻轻放在她的手心。

她也就没有推辞，郑重地握在手里，“谢谢伯母，我们之后再聚。”

直至发车前，陈父都没有对他们说一个字。

陈母和陈媛站在别墅门口，挥手向他们告别。直至汽车即将消失在林间，陈父的身影才出现在后视镜内。

只是那个小点，模糊到快要让人看不见。

车驶出山林，重返回高速公路。

夜色逐渐降临，在它之前到来的，又是那熟悉的夕阳。

“庄歆。”

他突然轻声唤她。

“嗯？”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车载音响播放着一首没有前奏的R&B，歌曲响起的瞬间，庄歆也开了口。

但说出的话都被旋律淹没，听不清楚。

“什么？”

陈峙把着方向盘，偏头看了她一眼。

“哦？没听见吗？”庄歆的眼底满是狡黠的光，神气地看着他笑，“那我不讲了。”

“那手镯…”

“好吧好吧，我再讲一遍。”

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我说，‘谁让我的邻居，是只比格呢？’”

“……”陈峙沉默了一瞬，“你刚刚肯定不是说的这些对吧。”

“不管不管，谁叫你没听到！”

“你真是…”

陈峙笑了，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轿车载着欢声笑语，向更遥远的未来驶去。

最后一篇番外啦，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希望我们继续在文字的世界相遇[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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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家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