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风波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潮水,退去后,在沈墨白心底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痕迹。那个看似散漫不羁的江晏,身手竟如此利落精准?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艺术生该有的反应。他将这份疑虑压入心底,如同处理任何存疑的证据,需要更多观察。
下午是艺术系的公共选修课——《中西艺术鉴赏》,恰好沈墨白为了拓宽知识面也选了这门课。他走进阶梯教室,习惯性地走向前排,却在坐下的瞬间,瞥见后排角落里那个戴着卫衣帽子、正低头在速写本上涂抹的熟悉身影。
江晏也选了这门课?沈墨白收回目光,面色如常地摊开笔记本。
讲课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教授。他放出一幅十七世纪的荷兰风俗画,画面细腻,描绘着市井生活的琐碎场景。
“同学们,谁能谈谈对这幅画的理解?比如,它的光影处理,或者社会背景?”老教授温和地提问。
教室里一片寂静,大多数学生只是低头,或茫然地看着幻灯片。这类需要深度分析的题目,在公共课上向来应者寥寥。
沈墨白微微蹙眉,他从社会结构与市民阶层崛起的角度可以阐述一二,但这并非他所长。就在他组织语言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后排响了起来,带着没睡醒似的鼻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教室。
“教授,这幅画的光源在左上方,但您看这个陶罐的阴影,”江晏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也没站起来,就那么靠在椅背上,用手指虚点了点投影,“折射角度有点问题,画家可能为了构图美观,人为调整了物理规律。而且……”
他顿了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继续道:“画面右下角那个在玩陀螺的小孩,衣领上有个模糊的家徽印记,如果我沒记错,这应该是当时一个濒临破产的小贵族家族标志。画家把他画进去,可能不是随意为之,更像是一种隐晦的讽刺或者受托的记录。”
他侃侃而谈,从构图缺陷到细节隐喻,观点刁钻却有理有据,完全超出了普通鉴赏的范畴,更像是一个专业研究者在进行画面分析。
老教授先是惊讶,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这位同学观察得非常细致!角度也很独特!你叫什么名字?”
“江晏。”他答得随意,然后又低下头,仿佛刚才那段惊艳的发言只是随口一提。
教室里响起了细碎的议论声。不少艺术系的同学都诧异地看向江晏,这个平时看起来对理论课毫无兴趣的“学渣”,竟然有这么深厚的功底?
沈墨白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投影上那个被江晏指出的、自己完全忽略掉的细节家徽,心底那份异样感再次浮现。这绝不仅仅是“父亲书房里碰巧见过”能解释的。
接下来的法学专业课《刑法学总论》。
这一次,江晏百无聊赖地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明显是来蹭课(或者补觉)的。讲课的老师以案例艰深、提问犀利著称。
在分析一个关于“不作为故意杀人罪”的复杂案例时,连几个优秀生都回答得磕磕绊绊。老师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了唯一一个非本专业、却坐得笔直(在睡觉与清醒边缘)的江晏身上。
“后排那位同学,看你听得很认真,你来分析一下,本案中被告的作为义务来源是什么?”
顿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江晏身上,带着看好戏的意味。一个艺术生,能听懂吗?
江晏似乎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站起来。他看了一眼幻灯片上复杂的案例摘要,沉默了几秒,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出丑时,他开口了,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逻辑却清晰得可怕:
“根据《刑法》理论,作为义务来源主要有四类:法律明文规定、职务或业务要求、法律行为引起、以及先行为引起。本案中,被告与受害者是驴友关系,共同进入未开发区域,这种结伴探险行为构成了具有相互救助依赖的‘危险共同体’,属于‘先行为’引起的作为义务。当他发现受害者遇险时,就负有基于该先行为而产生的、刑法意义上的救助义务。他的逃离,是不履行该义务,并结合主观故意,构成不作为的故意杀人。”
他一口气说完,条理清晰,法言法语运用准确,甚至补充了一句:“当然,具体量刑还要考虑他是否有救助能力、危险是否迫在眉睫等客观因素。”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法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非常好!分析得很到位!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有没有兴趣转来我们法学院?”
江晏笑了笑,重新坐下,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谢谢老师,我是艺术系的,就是来感受一下气氛。”
下课铃响,人群散去。
沈墨白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在门口被林薇追上。
“墨白!你看到了吗?刚才江晏!”林薇激动地小声说,“他在我们艺术鉴赏课上大放异彩,没想到在你们法学课上也这么厉害!他根本不是学渣吧?!”
沈墨白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脑海里却回荡着江晏在法学课上那精准冷静的分析。
“或许吧。”他淡淡地说。
隐藏得再好,狐狸尾巴也总会露出来。
而这个江晏,似乎……并不介意在他面前,一点点展露那些与他“学渣”人设截然不同的锋芒。
这究竟是无意流露,还是……有意为之?
沈墨白觉得,他很有必要,重新评估一下他这个“帮扶对象”的危险等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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