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汴州地处中原腹地,因有了大运河,水路极为畅达。从长安往东经洛阳、汴州到山东半岛,又从汴州北上可到幽州,南下可达扬州。因而汴州城民康物阜,户有余粮。
汴州刺史梁德温主理汴州、宋州、徐州、兖州、郓州、曹州、濮州、颍州八州政事,建号宣武军。一时权力膨胀,捍动朝堂。
所幸梁德温世代忠良贤孝,父亲在平定安史之乱时也是立好了赫赫战功,且膝下只个女儿,所以代宗对梁氏一族暂时不设防心。
汴州城的人都知道,梁德温的女儿虽生在军政之家,风姿绰越,武艺非凡,放下兵戎短剑,便是才情斐然,美艳无双的绝世美人。
此女唤做梁纯儿,就是我在唐代的主子纯小姐。
不知道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还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我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只毛头毛脸还犯了大错的猫,却又不知道哪根毛入了纯小姐的眼,被她如获至宝,不论去何处都抱在怀里。
近几天从纯小姐和婢女成钰闲话的时候,我也听到不少。韩王李迥遥领汴州节度使,所以这次来汴州便是奉代宗命巡察梁德温执政情况。
一路铁骑南下绝尘千里,中途连气都没喘一口便来了汴州,结果连气都没喘上一口,使被一只受惊的野猫扑到身上,众人眼见着韩王应声倒地,竟然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我在心中大为惊讶。李迥说他在我那个时代呆了半年,结果在唐朝才昏了三天三夜。我数学不好,但还是仔细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我在唐朝哪怕呆上一周的话,再回到现实就是一年,一个月的话就是四年……如果呆上一年,即便已经出现了治疗我绝症的特效药,即便我不用死,再回去也是广场舞大妈了。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把羊脂白玉碗往旁边一推,纵然纯小姐令人给我做的猫食比我当人的时候吃的还要精致,我也再没胃口了。
一闭眼,我趴在锦制羽绒软垫上打起了呼噜。
忽然感觉身子一轻,成钰把我抱起来,轻捋着我后背上的毛。
难怪人家看起来愚不可及却可以当纯小姐的贴身丫环。在我看来,成钰民大智若愚。表面上成钰对我是爱屋及乌,在纯小姐面前对我千万般好,羊脂白玉碗是她亲自从库房里挑出来给我用的,据说是哪个王公贵胄送给梁德温的。本是一套,有一年被纯小姐打了一只便不成套了,于是被下人锁在库房里不再用了。
但背地里,成钰却是对我厉言厉色,总是趁我不防备的时候在我尾巴上拽一把,直叫我“臭猫”、“闯祸精”,当我是只给纯小姐闯了大祸并且分了她的宠爱的野猫。
“小姐,你看这猫——麦冬真是可爱。吃饱了就睡,睡醒了便吃,我若如它一般无忧无虑便是烧高香了。”成钰又拿我作由头寻她们家小姐开心了。
这一逢迎拍马的烂招却二分奏效,让成钰屡试不爽。纯小姐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华严经》,袅袅婷婷几步走来,从成钰怀中接过我,便出了屋。
2.
在刺史府已经足足呆了七日,跟着纯小姐通府上下逛了个遍。
刺史府位于汴州城南部,自梁德温册封刺史,便将刺史府门从北迁至南,大有坐南朝北、遥拜京师之意。
府内虽不若其他达官显贵府中富丽堂皇,却也是华贵万分,府中按制设内府、外府,由一道东西隔墙分开。外府主要是刺史议事、办公之所。内府则是刺史家眷日常起居之所。
内府比外府要大上许多,分前、中、□□。前庭主要为侍卫丫环杂役的住所,中庭则假山池水、庭台楼阁应有尽有,供府内人赏玩娱乐用。□□属府中最安静宜居之所,细分下去又有十几处院落、楼阁。
梁德温实为忠贞之人,府中仅娶了一位正妻,便是梁纯儿的夫人林氏。自从纸3年前得了重病香消玉殒,梁德温也没再纳新人入府。
而梁德温初封汴州刺史,因此这一入府,几十院落大多空着无女主人居住,每日由丫环杂役打扫着,进进出出,看起来倒也热闹。
韩王李迥就被安排在□□最为奢华富丽的养德殿,里里外外梁德温派了几十个人精心伺候着,不敢怠慢。
前几日李迥睡的时候多,醒的时间少。纯小姐带我来看他的时候,偶尔可以碰见梦萦姑娘喂他喝汤药。
后几天李迥身体大好,有一次来的时候还见他一身素白云纹锦衣,在院子里练棍。应该是练了有一会儿了,额头上涔涔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梦萦从怀里掏出绢帕,小跑着来给他擦拭干净。
虽然已经变成一只猫了,但是我的智商情商依旧在线。不用为工作烦心、不用为生计操劳,一身天然毛皮大衣衣、饭来张口想睡就睡,这样轻松、快活的日子更将我的洞察力无限放大。
所以仅仅几天我就把府中上下几个小青年儿的心思摸得个大概。李迥看纯小姐的眼神虽然跟看别人同样冷漠,但我总觉得他内心隐忍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不想让这感情从眼睛里迸出来。
纯小姐虚长李迥两岁,在外人面前她同人一样唤李迥为殿下,但他们自□□好,私下里从来没在把李迥当作外人看,在他面前却从不像其他人那样拘谨小心,只称他的乳名言儿。
越是如此,李迥在纯小姐面前越是装大,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模样。许是他希望有一天,纯小姐可以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来看待。
通常我见到李迥的时候都是半眯着眼的,一副昏昏欲睡的状态——他连纯小姐都是若即若离,对我这只猫更是视若无睹。但我也由着他,在他作猫的时候相处了半年,着实也算不上什么熟人。
反正现在我只是只猫,人间的一切礼数都不用管。不用请安寒暄,也不用作揖下跪,就被人抱着当爷好了。
有的时候有一个想法从我大脑里一闪而过——我就这样一辈子在唐朝当猫算了,这里有人宠爱,衣食不愁,总比回现代当一个明明时刻努力向上却总是得不到幸福的水逆女孩袁灿灿要强上许多。
3.
半月下来,刺史府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几乎认识了我。尤其每日由伙房遣来送饭的小厮阿宽最是喜爱我。
过了新鲜劲儿,纯小姐也便对减少了对我的兴趣,虽是依然宠爱有加,但出行也不会每每都亲自抱着我——要么让成钰抱着我,要么便允我除了出她的揽月阁,随便懒散着做些什么。因此纯小姐在我的吃食上自然不像最初那样每顿饭都要亲自拟菜单,每道菜都要尝一尝。
反倒是阿宽,原只是个送饭的,渐渐跟我熟络起来之后,对我格外的照拂,在给我吃食越发的仔细认真。倘若这次以荤腥为主,那下次一定是清淡的。再后来每次都要看着我吃完饭他才走,见我将饭菜剩得多了,便将眉头轻皱起来,嘟嘟囊囊问一句:“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此时我会从半眯的眼缝中窥望出去,阿宽虽然是个下人,但一点卑微之气都没有,即使粗漏简单的下人服饰,也掩不住他满脸的清朗俊秀。
进了八月,汴州更是酷热难当。刺史府里少有的几个主人住的院子会有杂役每日不断地从地窖里运送些冰块上来,以供主子们消暑。但下人们就惨了,尤其到了晌午,一个个像是要热化了似的,躲在屋中不敢出来。
这是我溜出揽月阁的好时机,且我天生的寒凉体质,不甚怕热。
每到晌午头儿的时候,便悠哉悠哉地由回廊溜出去,看看小厮丫环打情骂俏,有时还会溜去前府窜到屋檐上去见那些英姿勃发、剑眉皓齿的将军侍卫议谈军事……
更重要的是,我想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回到现代去——毕竟我还是想做一个人的。
这日,又是一个风和日丽、天高云淡的日子,下人们都躲在荫凉处纳凉,我顺着一条迂回小径过廊穿庭的,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养德殿。
想起那日朱将军将要提起来要拎出去宰了,李迥一声“朱将军请留步”,便捂住胸口“哇”地吐了一口黑血。朱将军陡然一惊,我趁机挣着逃了出去。
隐约听见从养德殿里发出一声轻咳,我的心一颤,竟有莫名的冲动想进去看一看李迥,想问一问他还记不记得有一个与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半年的女孩袁灿灿。
前腿抬了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我终于还是怂了。以如今这副模样去见一个老熟人——一个由猫变成皇子的老熟人,毕竟还是尴尬的。
我正欲转身,却听见身侧养德殿的大门“轰隆”一声被推开,紧接着一个面容清玉的少年向我翩翩走来。
李迥。他今天穿了一件浅青窄袖锦服,乌黑浓密的头发高束起来,精神抖擞,脚下踏风,想必已是全然好了。
见了我,他睥睨一笑,冷声喝道:“进来!”
我竟像着了魔一般,低眉顺眼地跟着他亦步亦趋踏进了养德殿。
李迥轻轻一挥手,禀去身边的梦萦等人。我内心登时紧张到爆炸,听说是因为我发狂扑到他身上,他才病了这些时候,莫非这是来寻仇的?
一把雕花镶玉宝剑就在他床头挂着,或者听说古代的男子身上都带着功夫,何况是皇子,那都是由绝顶高手教出来的。
不管是一剑刺过来还是一掌劈下来,都叫我吃不了兜着走。
正待我心中发之际,李迥眉毛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袁灿灿,可是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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