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门

“奶奶,来,这些瓶子给你。”

旁边屋子里跑出一个高中生,右耳戴着耳机,一手手机一手塑料袋,袋里装着十几个饮料瓶,手机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停在战圈旁,底下的队友问候三秒一刷新。

“谢谢孩子,要不要吃虾饼?奶奶多买了几个。”老人家拉着少年的手,树皮般枯皱的脸露出和蔼的笑容。

高中生将瓶子放下,看一眼老人递过来的虾饼,挑出最小的一个一口包下,含含糊糊地笑道:“谢谢奶奶,好吃!您坐吧,我回屋去了。”

“好,好。”老人连连点头,慢慢松开了手。

观昏晓从巷口走出来,见状,也把手里的几个饮料瓶塞进那只塑料袋,扶着老人坐下。

他们算半个熟人,老人也不同他客气,笑吟吟地抚着玳瑁的脑袋,好奇地看向趴在他肩头的天窍:“小晓,你也养猫啦?以前不是说自己都难养,懒得照顾这样的小东西吗?”

“缘分到了,没办法。”观昏晓耸肩,垂眼与玳瑁对视,“婆婆,它好像不是你之前养的那只猫?”

天窍循着他的话语看去,在同玳瑁对上眼神的刹那,它愣了愣,眯起眼若有所思。

老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眼底涌出怀念:“它不是,它是秋霜的孩子。我们家秋霜生了三只,最后只活了它一个。”

老人家叫李秋月,住在离这里不远的老旧安居房,中年丧夫,老年丧女,又是远嫁而来,亲戚朋友都不在身边,只能以拾荒和邻居接济为生,日子过得清苦。

秋霜是她女儿生前养的一只玳瑁,女儿去世后一直被她带在身边,与她相依为命。

观昏晓见过它几次,是很通人性的一只猫。它年纪不大,但身体不好,平时喜欢趴在门口晒太阳,直到老太太回家才会挪一挪腿,陪她慢慢走回屋子。

他没有问秋霜是怎么走的,只看着那只小玳瑁说:“它长得很像她妈妈。”

“嗯。”老太太点头,眼角浮起细密的笑纹,“今天是它生日,我陪它出来逛逛,顺带让它认一认路。小晓啊,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替我关照点它。”

观昏晓认真应下:“我会的婆婆,你放心。”

两人略坐了坐,李婆婆便起身离开。

她躬着腰提着塑料袋,一步一步走向阳光倾泻的地方。小玳瑁跟在她身侧,两道影子一长一短地依偎在她们脚边,慢慢就走得看不见了。

观昏晓感慨道:“我老了大抵也是这副模样,就是不知道那时你还在不在。唉,还是得趁年轻抓紧攒钱,不然老了该养不起你了。”

说着,他点点天窍的鼻子,大步迈向家的方向。

观昏晓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说进了天窍心里,它思考了大半天,当晚彻夜无眠,直到天蒙蒙亮,它趴在枕边,看着浅淡的日光将观昏晓的侧脸勾勒出一层绒绒毛边,突然福至心灵,茅塞顿开。

爱人如养花,最重要的是用心。

天窍想,它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式养这个人了。

“天窍……天窍?”

一早醒来,观昏晓枕边空无一猫——天窍不见了,门口一簇沾着露水的野花显示它刚离开不久。

他在家里转了两圈,把仓库和鸟窝翻了两遍,连鱼缸底下都找过了,除了收获锦鲤的一记甩尾溅浪绝招,一根猫毛都没看见。

眼看就快要迟到,观昏晓只能拜托王阿姨帮自己看着点,要是见到天窍回家就给他打个电话,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赶去上班了,共享单车的脚蹬子差点没给他蹬成风火轮。

今天是网点月终盘点的时间,观昏晓有不少报表要对,仓库中积压的包裹也要全部处理掉,该清退的清退,能派送的派送,已经损坏并赔付过的便就地销毁,算下来琐事一堆。

他忙起来就忘了天窍的事,一上午没歇过,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好不容易弄完所有事情,他打开手机一看——下午两点二十,王阿姨没打电话。

他无奈地擦了把汗水:“这个天窍,等它回来我要跟它立立规矩,下次出远门必须报备,偷偷走也得给我留个纸条……嗯,摁猫爪印那种。”

观昏晓正咕哝着,门外忽然飘来一阵臭豆腐的芬芳,咸鲜油香混着冲鼻的油泼辣子味,一下盖过他刚喷不久的空气清新剂。

一个瘦瘦高高,容貌秀气的青年端着装有臭豆腐的纸碗走到前台,黑白分明的眼睛扫视四周,看见观昏晓后微微一笑。

“你好,我来寄东西。”

说着,他用竹签叉起一块臭豆腐放入口中。

观昏晓看了看他除了臭豆腐就啥也没提的手,开玩笑道:“你要寄什么?这碗臭豆腐吗?”

青年轻笑,优雅地蹭掉嘴角的干辣椒,反手从身后一抓,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只木盒。

木盒不大,方方正正还刷了红漆,挂着个黄铜仿古锁,隐隐散发出醇厚的木香,冲淡臭豆腐那霸道的香味。

观昏晓还来不及惊讶,就被这股略显熟悉的味道带进久远的回忆。

印象里母亲身上也有这样的气味,不是香水,不是熏香,而是在老书堆积的旧木屋里待得久了,自然沾染到的气息。

只是母亲沾到的那种味道很“旧”,而木盒上的香气却令他觉得很“新”。

观昏晓迟疑了一下:“先生,麻烦你把盒子打开,我需要检查里面有没有放着违禁物品。”

“好。这是规定,我理解。”

青年自说自话地给自己解释一句,放下纸碗,将竹签干净的那头扎进锁孔,一勾一翘,那只看着十分严密的古锁便“咔哒”一声分开。

观昏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拿下锁头,掀开盖子,露出叠放在其中的绢帛。

绢帛洁白,边沿稍稍泛着焦黑,有一角被烧卷了,外翻的位置画着一截竹节。

“这个要展开吗?”青年问。

“如果方便的话。”

青年不置可否,却把木盒搁在桌面上,拈起绢帛两角轻轻抖开,展露出帛画全貌。

观昏晓不了解古玩,却在看见帛画的瞬间隐隐猜到这可能是件古物。

画中有几杆萧疏墨竹,两三点山石,却营造出压抑肃杀的氛围,仿佛风雨欲来时躺在没有遮蔽的高处看阴云密布的天空,给人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恐惧感。

观昏晓脱口而出:“这是古董吧?”

“是也不是。”青年将画放好,重新上锁,“画是古董,那张绢帛不是。”

这个形容略显古怪,观昏晓忖了忖:“那画是临摹上去的?”

闻言,青年定定注视他几秒,在他感觉摸不着头脑时笑了笑,在“你”字上加了重音:“嗯,你可以这么理解。”

观昏晓仍然觉得他的话怪异,但确认了不是古董,打包的动作就松弛多了。

他裁了两张合适大小的泡沫垫盖在木盒表面,外面再加两层气泡纸裹住,用胶带严严实实地缠紧,最后放进厚纸箱封口。

“打包费三块,是箱子的钱。”将箱子放上电子秤,观昏晓麻利地走起了收寄的流程,“你先扫码下单,手机上如果有收件人地址,复制下来粘贴到上面的框里,点智能识别就行。对了,你要不要保价?”

“保吧,保两万。”青年随口道,“下好了,之后呢?”

观昏晓拿起扫描仪,扫了一下他手机屏幕上的条形码:“稍等。寄到北平的话,两公斤邮费是25块,额外加收50块保价费、3块打包费,一共78。”

“怎么付?”

“付款码给我。”

扫钱、打单、贴单,一气呵成,观昏晓在纸箱正面写上龙飞凤舞的“保价”二字,扬声道:“好了,你……”

青年的手突然抓上来,握住观昏晓的手腕,眼底一片认真:“我叫凌洛,请问你可以给我个联络方式吗?”

“……啊?”

观昏晓愣愣地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蓦的掠过一道黑光,黑光里探出五道锋锐的寒芒,凛凛抓向凌洛的手。

凌洛猛然缩手,动作却仍然比那寒芒慢了一步,锋利的爪尖划过他的手背,幸而只抓破了点皮,留下几道白痕,没有出血。

“天窍!”

观昏晓嘴比脑子快,轻喝出声的同时伸手按住面前的黑影,将弓着腰蓄势待发的黑毛团子压趴下去,猝不及防地在桌面上摊成了一张猫饼。

天窍的表情还停留在龇牙瞪眼凶神恶煞上,喉咙里呼噜出威胁的低吼声,眼里却一片懵,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就被摁趴下。

“你……噗。”

青年……凌洛看看它,眨眨眼,再看看观昏晓,再眨眨眼,脸上开始画三分茫然三分惊愕四分想笑又不敢笑的扇形图,一开口就发出车胎漏气般的笑声,连忙咬紧牙关闭上嘴。

观昏晓回过神来,松了手上的力道,顺势抱起还在发怔的天窍,安抚地挠挠它的下巴,再把它揣进工装胸前的口袋。

“抱歉,这是我家的猫,年纪小不懂事儿,你多包涵。”

观昏晓把形容熊孩子的那套利利索索地套在天窍头上,不等冤种客人回话,又抓过他的手查看伤情,用热心群众似的口吻道:“您没事吧?我看看我看看……哦,还好,只是蹭破了一点皮,没见血,不用打狂犬疫苗。您要是不放心,我这里有香皂和碘伏,你拿香皂搓一搓伤口,再抹点碘伏,不会有事的。”

天窍挣扎着从口袋里支楞出个脑袋,瞧见他握着凌洛的手喋喋不休,嘴一撇,眼一凛,握紧了蠢蠢欲动的爪子。

凌洛接收到它的眼神警告,立马挣开观昏晓的手并后退三步,礼貌地笑道:“我没事,刚才是我唐突了。家猫护主,我能理解。”

“那……”

“联络方式……就不用了。”凌洛压制着微微抽动的脸部肌肉,努力维持正常的笑脸,“其实我是想说加个微信,或者留个电话,以后寄东西能方便点……算了,以后再说吧。”

“啊……”观昏晓不信,但还是顺坡下驴,“我有投递员电话,你要吗?”

凌洛笑了笑:“不,我下次还要来店里寄。”

“……行。”

花钱的是大爷,虽然大爷奇奇怪怪且说话前后矛盾,但他愿意送业绩,那就是好大爷。

送走凌洛大爷,观昏晓松了口气,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捏着天窍的后颈皮把它提溜出来,搁到了腿上。

“说吧。”观昏晓垂下眼皮,长长睫毛耷拉成好看的扇形,一个人摆出了三司会审的架势,“消失这大半天是干什么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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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出门

我的猫今天又想出了什么养我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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