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夕阳倾斜,这个时候正是大多数人吃晚饭的时间,玉上二楼小客厅,两人回到玉上的时候,竺焰已经摆好了饭菜。

而在桌边,早已坐着一位老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目光锐利,精准的落在踏上二楼的沈长空身上,关弘正盘着手上的两个核桃,老神在在的开口,“回来了。”

空气乍然凝滞,陷入静默,沈长空垂目,僵住原地,直到背后传来一股推力。

“先吃饭,吃完了再慢慢聊。”龙陵轻声说着,话语里带着清浅的笑意。

“君卿呢?”

“去下面了。”竺焰将筷子递过去,随口问道,“要叫他回来吗?”

龙陵接过,“不用,让他多待会儿吧。”

夜幕如一张巨大的黑色天鹅绒缓缓铺展在天际,将白日的喧嚣与忙碌轻轻覆盖。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天际线上渐渐淡去,天边的云彩被染上了紫罗兰的色彩,仿佛是大自然在夜幕降临前最后的绚烂。

在龙陵等人享受晚餐之时,川市公安刑侦支队队长文毅被一通电话叫回了局里。

文毅匆匆赶来,只见警局大厅的凳子上,一个女人蜷缩在那里,她的头发散乱打结,因为头油一缕一缕的顶在头顶,裹在身上的大衣布满灰尘脏污。

“怎么回事?”文毅询问值班的民警。

“文队。”值班的民警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示意坐在凳子上的女人,“那位女士刚刚来警局说自己的女儿失踪了。”

文毅倏地抬眼看过去,又是孩童失踪?

“我询问过她具体情况,不过她只重复我的女儿不见了,其他什么也问不出来。”值班的民警神色突然严肃,继续说道,“不过文队,我在系统里查到了她的信息。”

女人对他们的交谈毫无反应,她低垂着头颅,散下来的发挡住了她的面容。

“她有过备案?”文毅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到电脑面前,值班民警也反应迅速,立刻调出系统界面。

李翠萍,女,32岁,云市潞城人,六个月前曾在云市公安局报过警,声称自己女儿失踪,可惜警方在这件案子上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案子停滞不前被搁置,之后,李翠萍每个月都会去警局报一次警,而这次是她报的第七次警。

“除了这些……文队你看这个……”值班民警滑动鼠标,停在一处,“一年前,云市有一家商场大楼动工,为了赶进度工人大半夜工作,因为天色昏暗,连日工作的疲倦,有一个叫许成的工人从大楼上摔下来,正好被裸露在外的钢筋洞穿,当场死亡。”

文毅弯身,手撑在桌面上,冰冷的屏幕光映在那双黝黑瞳仁里,隐藏在阴影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值班民警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挺大的,不过听说大楼的所有人和死者家属私下调解过,给了死者妻子一大笔赔偿,最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资料页面划到了最底下,出现了那位死去工人许成的简略信息,家属那一栏上只有一个名字——李翠萍。

“呜……呜……”就在这时,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大厅传来,李翠萍蜷缩着身体,将手往脸上贴,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穿过发丝的缝隙,文毅看到了被白炽光反射的晶莹。

她的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文毅转了下视线,在女人的手心里看到了一个奶瓶。它被握在女人粗糙皲裂的手心里,小小的一个,被擦拭得很干净。

“乖……乖……”

李翠萍小心的将脸贴在奶瓶上,硅胶柔软的触感传来,她一脸幸福的闭上了眼。

玉上。

饭后,竺焰和龙陵去了一楼,二楼小客厅里只剩下关弘正和沈长空两人,一时间,房间里的沉默仿佛变成了实体,压得人胸口发闷。

“咔”一声,两颗玉核桃相撞发出轻响,关弘正叹气,缓缓开口,“当年我把你送进监狱,也是为你好。”

放在身侧的手指怵然攥紧,沈长空垂目,沉默不语。

沈长空无父无母,关弘正是他的养父,沈长空最敬仰的两个人,一个是养父关弘正,另一个是养兄关长耀。

关弘正视他如亲子,将他抚养长大,关耀更是待他如亲弟弟,衣食住行从不曾短缺他,他们不介意自己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更不介意他的脾气。

其实,沈长空小时候的脾气可没有现在这般平和,小时候的他像个炸药桶,心里埋藏着诸多戾气,被随便一激,就控制不住自己。

十五岁那年暑假,他随养兄出差到外地,在酒店里亲眼目睹一个男人出轨,并和出轨对象对原配妻子拳打脚踢,在那个男人将自己和原配妻子的亲生女儿踹翻在地时,他大步冲了上去将那个男人狠狠掼在地上。

后面的事他记不清了,等他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已经没气了,女孩儿躲在妈妈的怀里,她们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

房间里的椅子被砸翻在地上,缺了一支脚,呼呼的风吹进来,他踩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中,手上是被溅上的鲜血。

那个男人倒在地上,额头上汩汩流出的血液浸湿了地毯,而他站在其中,宛若被当头一棒,头晕目眩,寒气涌入四肢八骸,冻结了心脏。

事后的一系列流程他不怎么记得,因为那时候他全程呆愣,养兄还想替他争取减刑,最终养父一语定下将他送进重型监狱服刑五年。

沈长空挺直的脊背缓缓伏下,手撑住额头,他摸到了自己的发茬,粗硬的发根扎手,出狱的时间没多久,他的头发还没长长。

“我没有怨您……”沈长空道。

是的,知道养父决定的时候他没有一丝反对,没有一点怨言,因为他杀了人,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不论原因,他没有资格决定那个男人的命。

“我只是……”他的声音沙哑沉重,他低头,掩住自己的面容,沈长空不敢面对关弘正的原因是……

“对不起……”

他愧对养父养兄的教育,他对他们说过,会控制好自己。他很努力,可是最后还是食言了,他甚至杀了人,他变成了坏孩子。

如今想来,沈长空的心中一片茫然,记忆中的自己太陌生了,他不懂为何他的戾气那般深重,他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问过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冷静一些呢?

“这不是你的错,长空。”关弘正抚着他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

“你的灵魂上缠绕着一缕怨气,这就是你戾气深重的原因,原本我是想随着你长大觉醒力量,你能自己压制住那缕怨气,可令我没想到是,你竟然一点觉醒的样子都没有。”

关弘正说着,神色里带着疑惑,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反倒是那缕怨气越来越强盛,你险些被它侵蚀,Z市的重型监狱建在一条灵脉上,其上萦绕的灵气能帮你压制你体内的怨气,帮助你觉醒,所以我把你送了进去。”

“造成这样的结果,我也有责任。”

关弘正叹了口气,是他当年太想当然,没有早点发现沈长空的问题。

沈长空终于抬起头来,说到底他现在也才二十岁,大学生的年纪,更何况还在监狱里待了五年,尽管面上板着脸看起来冷酷,其实心思纯粹,在熟悉的人面前,他紧绷的情绪渐渐缓了过来。

“所以我到底是什么?”

这几日世界观重塑,之前与龙陵的那番对话,让沈长空对于自己突然不是人的这件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那缕怨气具体如何我不清楚,至于你……”

今夜无月,窗外是一片漆黑,楼下传来风铃清脆的悦耳声,暖橙色的灯光温柔的包裹了室内,关弘正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二十年前,龙陵让我帮他一个忙,他给了我一颗菩提子,说菩提子即将化形,待菩提子化成人,力量觉醒之际再带你来玉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龙陵说的是什么意思,随手将菩提子种进花盆放在了阳台。直到几天后,一个婴儿出现在阳台。”

听到这里,沈长空瞳孔一颤,下意识放缓呼吸,只见关弘正看向他,“你就是那颗菩提子所化。”

“所以我才无父无母。”沈长空手心不知不觉已沁出了汗,原来我竟是一颗菩提子吗?

关弘正颔首,“沈长空这个名字其实是龙陵告诉我的,你想知道更多还是去问他吧。”

龙陵倚在后院围栏上望着虚空发呆,手中夹着一只烟,没吸,任由它静静地燃烧。

“聊完了。”身后地轻微声响打断他的出神,没有回头都知道来的是谁。

黑夜里只有从窗户里透出的光能视物,他的脸半隐在黑暗中,沈长空才发现龙陵不笑的时候其实很冷,是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怎么了?”

见来人盯着他半天不说话,龙陵疑惑地转头看过来。

“没什么。”原本是有很多问题想问的,此刻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沈长空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抽烟不好。”

龙陵像是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是这句,忍不住笑出声,无奈道,“你呀。”

他看了下手里的一点猩红光,在栏杆上将它碾灭了,不急不缓的开口,“抱歉,你的事我现在不是很想说。”

一句话就让沈长空愣住了。

不等他疑惑出声,龙陵继续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现在你只要成长就好。”

龙陵又说了一声抱歉,眼睫垂下,像是心虚不敢和他对视。不想太早让他知道,这是龙陵的一点私心。

沈长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想,问题得不到解答让人感到很烦躁,沈长空心里就跟有猫抓似的。

想起来?自己果然是忘记了什么吗?从菩提子诞生之前又经历过什么?

沈长空盯了他半晌,忽然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猫抓似的烦躁竟慢慢平复下来。

“算了。”

男人突然说道,沈长空盯着仍然不和他对视的青年,“你不想说一定有你的理由,既然你说了早晚有一天我会想起来,那就不急。”

月光斜照,他伸出的影子恰好覆在龙陵的影子上,像一张暂时的网,把未解的疑问、未说出口的恐惧,一并兜住,又轻轻放开。

“对了……”想到一件事,沈长空摸上自己的眼睛,“我今天看到的那些是因为何珊珊吗?”

龙陵点头:“那是何珊珊的记忆,你看到的是她当时的记忆。”

沈长空不解:“我怎么会看到这些。”

“这是你的能力啊,你的能力已经开始觉醒了。”

“如今这个时代,灵气复苏,不仅是某些东西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也是一种机遇。”龙陵微微勾唇,语调轻缓,“你身上的灵气与何珊珊身上的灵气产生了某种共鸣,所以你看到了她在那个地点的一段记忆。”

不等沈长空消化完这个信息,龙陵又扔下一句话,让沈长空整个愣住。

“什么?修炼?”

龙陵见他一脸呆愣的样子甚是好笑,他也的确是笑出了声。

“是啊,让你更好的掌握自己的能力,还有变的更厉害,从现在开始我要教你修炼。”

沈长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修炼?”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飘,“是我理解的那种……修炼?打坐、吐纳、丹田、灵气?”

龙陵挑眉,似乎对他这反应颇为满意,甚至称得上愉快。

沈长空:“……”

他被龙陵一句“我教你修炼”震得手心出汗,心跳的极快。

种花家没有一只兔子能拒绝修炼的魅力!

喉头滚动两下,沈长空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冷静:“我要先焚香沐浴吗?”

“哪有那么麻烦。”

龙陵低笑一声,手指移动,指尖在他腕侧轻轻一划,极轻,甚至没带力道,可沈长空却猛地一颤,只觉一股细小的电流顺着皮肤窜上耳后,所过之处像被火燎,灼热得近乎刺痛。

“在特安,你以后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龙陵俯身,声音贴着他耳廓,压得极低,“得学点保护自己的手段。”

“第一堂课,教你感受灵气。”他松开手,手掌上移。

沈长空还愣着,龙陵已经抬掌,掌心贴上他胸口,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温度滚烫。

“闭眼。”

沈长空下意识阖眼,世界骤然安静,他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听见龙陵指节细微的摩擦,然后,一股极轻极缓的暖流,顺着龙陵的掌心,一点点渗进他胸腔。

“呼吸跟着我。”龙陵的声音像贴着他脊背响起,“一吸……二停……三呼……”

沈长空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灵气自然而然调动,缓缓流转着进入沈长空体内。每一次吐纳,都仿佛有细小的气流在他身体里窜动,酥麻微痒,却又奇异地安抚了先前翻涌的血气。那些气流一点一点扩开他的经脉,最后停留在小腹。

其实早在学校旁的巷子里时,他就感受过灵气了,只是没有现在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龙陵收回手。沈长空睁眼,眼底还留着一点茫然的水汽,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感受如何?”龙陵问。

沈长空诚实回答:“……像被你从内到外摸了一遍。”

龙陵愣了半秒,失笑出声,胸腔震动,眼尾弯出好看的弧度。

“那你可要好好记住这个感受,好好练习打好基础,之后还能画符。”

画符!沈长空努力平复的心跳又不受控制了,眼睛极亮。

龙陵把笑收住,指腹在沈长空耳尖上轻轻一蹭,像确认那抹红是不是真的烫手。

“先别急着高兴,你现在体内的灵气可支撑不住画一张符,好好修炼吧。”龙陵俯身,贴着他耳廓,把后半句吹进去,“但也别太着急,要是吐纳不稳,我只好再摸你第二遍,替你理顺了。”

手掌在青年背后轻轻一推,他哼笑一声:“快回去休息吧,夜深了。”

沈长空喉结滚了滚,退到门后,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龙陵在后头补了一句:“明日五点起床,晨曦的灵气最是纯粹,别浪费了。”

直到看到人走进门内,不见背影,龙陵才收回视线。

他目光轻轻一瞥,逮住了某只准备从侧墙偷溜回屋的君卿。

君卿脚步一僵,转身:“哈哈,大哥这么晚了还在院子里看月亮呢!”

吓死他了,刚刚从下面上来就看到大哥和沈长空贴得极近,还以为能看到什么脖子以上的情节呢。

龙陵抬手,隔空一抓。

君卿脚下一滑,整个人被一股柔和的灵力拽到院里石桌旁,屁股坐在在冷硬的石面上,后背寒毛咻的集体竖立。

“看月亮?”龙陵居高临下,语调略微上扬,含着戏谑。

君卿干笑:“我、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嘛……”

“怕打扰,还是怕错过?”龙陵屈指敲了敲石桌,声音轻缓。

君卿秒怂,双手合十:“哥,我错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更没看见你拿人家耳朵当拨片——”

话没说完,龙陵忽然两指捏住他后颈:“听好了。”

君卿就像被猫抓住的老鼠,不敢动了。

“别开他玩笑,要是把人给我吓跑了,我就把你扔去给小七做苦力。”

龙陵松开手,眼里满是笑意,想到沈长空,那笑更是温柔几分。

君卿捂着脖子,小声嘀咕:“……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至于嘛。”

“至于。”龙陵转身回屋,声音散在风里。

直到人影拐进门,君卿才长出一口气,瘫在石凳上。

半晌,他忽然咧嘴:“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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