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里最后一丝幻象的残影消散在刺眼的白光中。他下意识攥紧掌心,视线清晰,幻景消失。
方余迟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正往前方的高一(7)班的教室去,向淮附在这具身体上,跟着一起移动。
“方余迟,我睡多久了?”头疼痛的眩晕感还在,不过比方才好多了,没有那么强烈。
“没多久。”方余迟淡声回答,眉眼微眯,仰头朝上方的班级牌看去,露出分明的下颌线。好巧不巧,这会下课铃声刚好响起,先前静如海面的走廊立马充满人声,像突然掀起一袭浪潮。
班内大部分学生熬过一节课都纷纷走出教室,呼吸新鲜空气,只剩几个待在里面聊笑。透过教室窗户,可以看到许晴正端坐在座位上,陈默瘦削的肩膀微微佝偻着,坐在她正后方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有谈笑声从前传入耳,她仿佛才回过神似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呆呆的把视线放在前方的几人身上,表情没多大变化,一如既往的沉默。
直至欢笑声停止,许晴笑着回头,她眼神肉眼可见的闪躲起来,偷听被抓包一样心虚,连忙慌慌张张的把头低下。
"陈默,长春的花开了,要不要一起去看?"许晴单手撑在桌上托腮,圆圆的杏眼弯成两道月牙,嘴角的小梨涡随着笑容若隐若现。
面对如此热情的邀请,陈默不点头也不摇头,垂眸不敢直视许晴的眼睛。
第一次跟她说话也是这样,许晴早已习惯,她轻巧转过身,把自己的笔记拿出轻轻放置在陈默桌面,笑:“你上节课是不是又没听啊?诺,笔记借你~”她转了转眼珠,“作为报答,你今天至少要对我说一句话哦。”
这回陈默点了点头,脸上慌张的神情变成了感激。
等许晴转过身,陈默赶紧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当看到扉页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涂鸦和刺眼的字句时,她抿着唇,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刺痛。她猛地抓起圆珠笔,发疯似的在纸上划动,笔尖几乎要戳穿纸背。直到那些恶毒的字眼全部被漆黑的墨迹覆盖,她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最后无声笑了笑。
把许晴借她的笔记本小心展在桌面,匆忙抄完,最后在尾行上落下一句:你笑起来很好看。
拿回东西的许晴见到落款的话,先是一愣,然后才说:“明天一起去长春吧,那边粉色的花开得很美,和你一定很搭。”
头一次有人会用这样鲜艳美丽的颜色去形容她,在桌底紧紧攥着衣服布料的手劲松开,很快,她点了头没再拒绝,平直的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一抹淡笑。
许晴很开心,微弯了下头:“到时候你一定要多笑啊。”
方余迟穿过人群进入教室,往中间那一排望去,正好与仰头看黑板的许晴对上视线。
没躲开,他犀利的目光在她身上点了点,然后勾唇。
梦魂。
绕这么大一圈,原来梦魂一直以许晴的身份在梦境现身。
“你们也要一起去看桃花吗?很美的哦。”梦魂弯眼笑了笑,在心底和方余迟他们对话。此刻的向淮还在想事情,压根就不开口,梦魂也不等回答,歪头含笑,起身一把拉起坐在位置上的陈默往教室后面走。
陈默猝不及防,显然没反应过来,娘腔了一下,懵懵的任由对方拉着。
梦魂回眸一笑,那一瞬间,整个教室都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她身后的白墙开始发生变化,一抹抹鲜艳的色彩如流水般蔓延开来。粉色的桃花在墙面上绽放,一朵接一朵,很快就占据了整面墙壁。一条蜿蜒的小路在花丛中延伸,几片花瓣轻轻飘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春季,桃花开得旺盛,蜿蜒小路两旁总有几片掉落的花瓣,两人一前一后漫步。梦魂以许晴的模样仰头向上,竟开朗大笑起来,指了指天空,示意陈默抬头看。
洁白如雪的两朵云飘在空中,挨得极近,两端露出小角,形状就像是两只贴脸的猫头。陈默并不觉新奇,这样的云朵她见过很多次——在那些独自发呆的午后,在无人分享的课间,她总是这样仰望着天空,用想象填补寂寞。没有人跟自己说话,她就这样发呆,思绪游离天外。可今天那片打发日常的蓝天终于有人陪同自己分享,心中那种空空的情绪没了踪影,被一种温暖充实。
方余迟的目光越过那道白墙,眼前的桃花谷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粉色光晕。微风拂过,成千上万的花瓣簌簌飘落,像一场永不停歇的粉色雪。他不由自主地迈步踏入这片幻境,脚下踩着碎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一棵开得最盛的桃树下站定,粗糙的树皮蹭着他的后背,几片花瓣落在他肩头,又轻轻滑落。
“在想什么?一直不说话。”他问还在发愣的人。
“没。”向淮回答简短且生硬,调明显不高,刻意避开问题,很反常。他现在只要一听见方余迟的声音,就激起自己联想到梦中那声“淮淮”和那片空洞里发生的画面,一时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他需要时间梳理。在理清头绪之前,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持距离。记忆缺失带来的烦躁感在胸口翻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一切都模糊不清。
烦心的时候,向淮就会这样恹恹的,不喜欢说话,方余迟察觉到他情绪不高,没再过多出声打扰。两人间罕见沉默一阵,也许是感到心中烦闷加重,向淮不再附身方余迟体内,现身在桃花树下。
忽的一阵春风吹过,枝叶随风而动。
哗——
他们的衣摆被风掀起,周围花瓣漫天飞舞。方余迟抬脚走近用手挡风的人身旁,轻轻拿下落在向淮棕发上的花瓣。放在之前,向淮根本不把这个细微的举动放在心上,可方余迟身上的未知因素不减反增,那些未解的谜团像一根刺横亘在心间,让他本能地后退半步,鞋底碾碎了几片落花。
眼见向淮后退半步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方余迟的睫毛轻轻颤动,读懂对方的疏离与防备,他缓缓收回手,指间无意识将花瓣捏紧了一些。
怎么了?突然就不高兴。
风仍在吹,愈发愈大,原本以为只是一阵过后便停,可看这势头很不妙,果不其然,最初漫天飞舞的花瓣因这股怪风将他们袭卷包围,猛风掺杂细沙,逼迫人闭眼。
方余迟眼神一凛,稳住脚,面对这故意阻碍视线的风沙墙,优先放下刚刚的顾虑,一把拉住向淮护在身后,与此同时,绕在周围的花瓣像是有了生命般转而变成利器,唰唰往人身上攻击。尖锐的击打声不断,数不清的像利刃一样的花瓣360度无死角的撞击在方余迟设下的屏障上。
花瓣撞击屏障的声音密集如雨,每一片都带着凌厉的杀气。向淮看着方余迟的背影,瞳孔骤缩。他抬起手想要帮忙,却被对方轻轻按住了手腕。
“你怎么样?没伤哪吧?”方余迟的右臂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隐约可见血痕。
向淮一噎,盯着那道伤口,喉咙发紧,心跳突然乱了节奏,他沉默一会,摇头:“没事……”
方余迟闻言松了口气,指尖的温度从向淮腕间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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