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进电梯内,她才幽幽道:“你见过谁家的寿宴比结婚规格还高的。”
“实不相瞒,我见过。”孟萝时顿了下,残忍地补充道,“不是短视频,两只眼睛亲眼见的。”
胡荔偏头看她,沉默了很久。
电梯门打开,幽暗的地下停车场映入眼帘,一股特有的凉意扑面而来。
胡荔忽然好奇道:“你家那位亲戚七十大寿的时候还办宴吗,能带我也去见一下世面吗?”
孟萝时晃着手里的车钥匙没说话。
她最开始梦到孟怀瑜,大概是八岁,那会儿孟怀瑜刚出生还没有名字,孟家人唤了很长一段时间幺幺,直到抓阄,抓到了瑜这个字,才有了正式的名字。
孟萝时起初会把梦境里的这个她自认为的朋友介绍给班级里的同学,兴奋地跟他们诉说着孟怀瑜的一切。
在当年网络信息还贫瘠的年代,大家接收信息的来源无非是电视,同学们始终无法理解她口中的古代朋友,也无法理解她所说的梦境穿越。
小朋友的心思很简单,起初觉得她很牛逼,围着她七嘴八舌地提各种问题,后来又觉得她在骗人,骂她是小骗子的同时还告状给了老师。
老师特意抽出一节课跟孟萝时谈心,在得到同样的说辞后,老师惆怅地打电话给孟妈,将她的状况一一告知,并委婉地建议孟妈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孟妈那会儿刚生完弟弟,整个人处在神经紧绷期。
孟萝时还记得孟妈抱着哭闹不已的弟弟坐在床上,眉眼间满是疲惫,胸前浸透出点点奶水,分明已处在崩溃边缘,却小心翼翼地问她。
“小萝,可以跟妈妈说说你的好朋友孟怀瑜吗。”
孟萝时已经九岁了,听得懂话语内的情绪,也看得懂大人的脸色。
经过同学们长期的不信任,孟萝时变得极其不安,她扭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道:“是梦里认识的,她比弟弟大一岁,也很可爱的。”
孟妈的神情有一瞬凝滞,而后撇开脸呼吸厚重地喘息,久久都没再说一句话,弟弟的哭闹声,刺耳到孟萝时耳朵出现了嗡鸣。
孟萝时无措地端详着妈妈的表情,嗡声嗡气道:“老师说我生病了,妈妈,我没有生病,她和弟弟一样也会哭,会笑。”
“同学都说我是骗子,可是我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她,还有很多穿着裙子的人生活在一个大院子里,跟电视上演的一模一样。”
末了,她还补充了一句:“不是假的。”
听见她的话,孟妈再也忍不住,眼睫颤动下几颗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她声嘶力竭地喊在房间外的奶奶,控诉他们逼迫生二胎的后果。
一句句歇斯底里的话语几乎要将天花板掀开,孟萝时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弟弟的哭声无休无止。
妈妈忙着与奶奶争吵。
她走到弟弟身边握住了那只小小的手,他兴许在害怕,可他还不会说话。
后来妈妈急切又慌乱地换了衣服,拉着孟萝时出门,路上不停地拨打孟爸的电话,一遍又一遍。
孟萝时仰头望着被悲伤占据的孟妈,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坚持似乎是错的,她好像不应该拥有孟怀瑜这个朋友,更不应该同别人分享。
所以到医院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她放弃了以往的坚持,转而说是自己弄混了电视剧和现实,编造出了孟怀瑜的存在。
但孟妈执意认为是二胎的出生,导致她的心理出现偏差,毕竟在孟妈的观念里,怀上二胎后不久,孟怀瑜这个虚无的好朋友突然就出现了。
孟萝时被迫开始为期一年的心理治疗。
也是从那天起,她将梦境里的一切,彻底掩埋进心底。
独自在黑暗降临时奔赴古代。
又在天亮后,返回自己的世界。
孟萝时垂眸打开车门,轻声道:“如果是以前,或许我真的会想尽办法,不管是画下来,还是描述……但现在。”
她笑着望向胡荔:“梦里看到的。”
胡荔挑了挑眉,道:“我梦里还能变成仙女在天上飞呢,换个角度说,这并不能成为你杠我的理由。”
孟萝时没反驳,她打开导航选了一条红绿灯最少的路线,温声道:“我要回一趟公司,你去哪儿,我先送你过去。”
胡荔晃了晃手机,眼眸微弯:“我跟许乐瑶约好了咖啡馆,你先按我的导航走。”
她想起什么又道:“如果林总监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家具店挑选拍摄道具。”
“行。”孟萝时应下后,开出地下车库。
耀眼的阳光穿过挡风玻璃挤进狭小的车内,随之而来的是夏日里的热浪和两侧树干上孜孜不倦的蝉鸣。
胡荔撑着头望着飞驰而过的风景,发丝在风中飞舞纠缠,最后糊了一脸。
“你说曾宏图什么呢,跟许乐瑶在一起他可以少奋斗几十年。”
孟萝时:“可能就是图左右逢源的新鲜感。”
不管刚在电梯里遇到的女生是不是正牌女友,人家都一块去看婚博了,就说明曾宏在一众鱼里更偏向这个女生。
她想了想疑惑道:“你怎么能确定刚才的女生没有许乐瑶富有?”
“也是。”胡荔叹息道,“要是我男朋友出轨了,我估计会比许乐瑶更疯狂。”
孟萝时望着不远处正在跳动的红灯,她没谈过恋爱因而不太能理解出轨行为,如果不喜欢分手再找下一个难道犯法吗。
就像德安侯明明已经有妻有妾,还有一堆孩子,却仍固执得像块板砖非要纳孟怀瑜入府,跟收集盲盒似的,好像有那强迫症。
“你把曾宏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呗。”她忽然道。
胡荔呆了一瞬:“啊?”
“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或许可以在曾宏这里找到德安侯的目的,避免原主总是被一个能当爸的老男人纠缠,德安侯也算京州有权有势的人,若是哪天老夫人无法再阻止他,那原主岂不是真的要给人当小妾。
胡荔在震惊之余,跟许乐瑶要了联系方式,再转发给她:“不是工作的话,麻烦分享我一手八卦,感谢。”
孟萝时唇角弯起:“那你可能得失望了。”
红灯在跳跃中快速切换成绿灯,发动机的嗡鸣声和轮胎摩擦交错响起,伴随着知了蝉鸣,景色在快速滑动间,如空间撕裂。
京州。
街道小摊贩的叫卖声笼络不觉,偶尔会有抱着糖葫芦的小贩在繁华的教坊楼前路过,被悠扬的丝竹乐吸引,停驻欣赏。
孟怀瑜趴在窗口,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
“姑娘,今日也告假吗。”门口的小厮已等候多时,脊背微微弯曲视线始终盯着地面。
“嗯,副使大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我身子不适。”她缓缓坐直身体,墨绿的手镯自手腕滑落小臂,“秦姑姑还未回来?”
小厮道:“大抵今日是回不来了,以往随着大人入宫交差也都会留个几日才回教坊。”
孟怀瑜垂眸沉思了片刻,再抬眼又是温柔的笑意:“我知道了,帮我取些吃食来吧,有些饿了。”
“是。”
房门关上后,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初秋的气温偏凉,冰凉的地板让赤脚踩在上面行走的孟怀瑜瑟缩了下。
她走到衣柜前,拉开最里层的抽屉,里面是各类黄金首饰大多都是这些年在教坊演出时,客人送的物件,还有孟萝时买卖教坊物件换取的银票。
想起那个未曾谋面过的小姑娘,孟怀瑜不由弯起唇角,指尖滑过一张张崭新的银票,而后按向角落里微微突出一小块的木头。
“吱嘎”一声轻响,衣柜的左侧出现一个更小的抽屉,无数张被保存完好的纸张叠在一起,几乎塞满整个抽屉。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繁体和简体交错在一起,孟萝时的字一笔一画非常板正,即使每次内容都多到最后几排字小小地挤在一起,也不会觉得凌乱。
这张用来传递信息的纸张落款日期为八月初四,五天前。
内容停留在侯府寿宴。
孟怀瑜摩挲着纸张边缘,一抹极快的杀意自眼底闪过。
有人拿走了两日前小姑娘留给她的信息纸张。
她同孟萝时不一样,她拥有被占据身体时的所有记忆,两年前孟萝时突然造访,她的灵魂被硬生生压缩成一个小球,隐匿在身体的缝隙里。
她能通过眼睛看到外界的一切,自然也能通过耳朵听到所有声音,唯独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小姑娘第一次进入她的身体醒来后似乎也很震惊,吓得在角落躲了一整天,小心翼翼地模仿自己的行为举止,生怕被人发现后抓起来烧死。
这是自孟家出事后,孟怀瑜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有趣,她生起了想活下去的念头。
任由小姑娘像个捕快,用她的身体探索这个世界,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但现在……时隔两年,她的秘密似乎成了索命的白绫。
正悬挂在头顶跃跃欲试地往她脖子里勒。
孟怀瑜将纸张全部取出,用火折子点燃,然后扔进洗漱用的空盆内,赤色的火苗在黑瞳内跳跃,带着不容忽视的疯狂与承载了两年沟通桥梁的纸张一同化为灰烬。
小厮敲门进来时,她正用竹签将重叠在一起的纸张拌开。
“姑,姑娘。”小厮将摆盘精致的吃食放到桌上,愣愣地望着火盆:“还未到中元节,姑娘这般若是让姑姑和嬷嬷们发现,是要受罚的。”
教坊内不允许私**烧纸钱等一切祭祀行为。
炽热的温度将孟怀瑜的脸颊熏烤得微微泛红,她笑眼弯弯道:“你不说,便没人知道。”
小厮抿唇沉默地望向床头的玉狮子摆件,嘴里含着的玉珠已不见了踪影。
孟怀瑜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见了嘴里空空如也的玉狮子,想起小姑娘固执地坐在床头抠珠子的画面,眸内笑意更深。
“你猜若是我听到任何关于焚烧纸钱的言论,大哥会不会提前收割你的脑袋。”
小厮猛地打了个寒颤,跪地磕头道:“姑娘放心,小的今日什么都没瞧见。”
孟怀瑜俯视着他,良久后,用最温柔的声音幽幽道:“我更相信死人的嘴。”
小厮哆嗦着嘴说不出话。
“这样吧。”她赤脚走到小厮的面前,眼尾勾勒出笑意,“你帮我一个小忙,今日这件事即使你说出去,我也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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