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门自内部缓缓打开,侍女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冷淡道:“公子还在安歇,请姑娘在外间等候,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孟萝时点头:“是。”
进屋前,她往楼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宿二依旧站在那里,半个身体被阴影笼罩,神色晦暗不清。
隐隐有一股凉意袭来,孟萝时搓了下手臂上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客房的格局都大差不差,外屋无非是桌椅和洗漱架,屏风后面则是单人床。
她坐在侍女搬给她的藤椅上,不经意地扫过能瞧见的所有东西。
桌面上的水果很新鲜,茶壶有热气冒出,桌上有两个用过的茶杯还未收起来,且侍女站在门的侧边,没有动手收拾的意思。
空气异常安静,连呼吸也轻得仿若不存在。
孟萝时垂着眼撕指甲旁的倒刺,脑中全是这几年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如同放映机般播放。
大约半烛香后,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侍女打开门看着端着汤盅的胥黛愣住了,她将门推得更开,望着屋内和屋外一模一样的汤盅陷入了困惑。
她取出袖内的牌子,看着上面的三个字皱眉:“孟怀瑜。”
孟萝时站起身笑盈盈应道:“是我。”
始终沉默的胥黛在看到孟萝时后,含笑的眼眸微眯了起来,她视线转向侍女手里的牌子,忽地笑了一下:“原是换人了,妹妹怎的不同我说一声。”
胥黛朝着侍女颔首:“惊扰客人了。”
侍女不耐烦道:“你们教坊的规矩是该整顿了,连通知都做不到位。”
孟萝时走到门口,看了一眼侍女手里的刻有自己名字的牌子,教坊的牌子都在嬷嬷手里。
福来如何做到的换牌,她不在乎,但时间若是撞到一起,将是修罗场。
“是怀瑜的错,让胥黛姐白跑一趟。”
她的笑容温婉,嗓音软软弱弱似飘过的风。
胥黛后退了一步:“无妨,既如此那我先告退了。”
侍女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孟萝时,狐疑道:“你们是不是在猜哑谜。”
孟萝时收回视线,微笑道:“怎么会。”
“那为什么……”她话还没说话,里屋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侍女脸色一变,迅速地关门。
一道高大的影子从屏风后浮现,随着距离的拉近模糊不清。
“真吵。”低沉浑厚的嗓音,与此同时身袭墨蓝色长袍的男人出现在孟萝时的视线内。
棱角分明的脸庞,眉峰轻扬,眸内带着未睡醒的慵懒,几缕发丝从白玉冠内垂下,胸前的衣襟也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和白皙的肌肤。
侍女单膝跪地:“惊扰公子休息,请公子降罪。”
男人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漫不经心道:“起来吧,用不着。”
他将茶水饮尽,然后坐到藤椅上,目光扫向还站在另一侧的孟萝时:“今日换人了,挺好。”
“你要表演什么。”
孟萝时的思绪还停留在他的面容上,直到侍女拽了她一下,才怔怔地道:“琵琶,我会琵琶。”
房间内备了不少乐器,侍女熟练地取过一把琵琶递给孟萝时,顺道还搬了一个圆凳,可谓是十分贴心。
男人用指尖支着侧脸,饶有兴趣地看着抱着琵琶的少女。
笑意自眸内荡开,道:“让孤瞧瞧,这么多年过去,你的长进。”
孟萝时调音的手顿住,平静回道:“那殿下兴许要失望了。”
面前的人对她来说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
幼时偷偷给原主换男装,带着她去国子监玩的人。
同时也是这个朝代的太子。
祁乾。
七岁前他和原主的关系好到能一起钻狗洞,玩家家酒,所有人都认为将来太子妃的位置必定是孟怀瑜。
可七岁后,祁乾再没来将军府找过原主。
并在原主傻乎乎主动找去东宫时,拒绝与她见面,让宫人丢下几句难听的言语,往后几年再没见过。
所以……原主今夜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幼时弹的棉花我都未曾失望过,更别说如今已是教坊惊才绝艳的舞姬。”
孟萝时垂眸没再应声,指尖拨动琴弦。
她会的曲子都是现代考级那几首,教坊内的只会原主谱好曲谱的两首,但大多数的演出她都告假逃脱。
祁乾脚尖微点着地面,似乎很享受她的琴声,但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她弹得比不上胥黛半分。
最后一个弦音落下,她抱着琵琶站起身,行礼道:“献丑了,请殿下莫要怪罪。”
祁乾唇角勾起:“这不是弹得很好。”
见孟萝时沉默,他瞥了一眼当雕像的侍女:“容阙,你说呢。”
被唤作容阙的侍女僵硬点头,违心夸道:“孟姑娘的曲子听得奴婢神魂颠倒,很是动听。”
孟萝时:“…………”
夸不出来可以不夸的。
祁乾站起身朝她靠近了两步,孟萝时微微仰头,不卑不亢道:“羊汤厨房小火炖了一整日,味道鲜美,殿下趁热喝了早些安歇吧。”
“民女先行告退。”
休假时没有闹钟提醒,她苏醒得会比较晚,但最晚也不超过中午,换算时间,也就是后天上午左右,她就会离开这里。
届时不管原主想找太子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祁乾轻抬了下手:“你先出去。”
孟萝时转身就走,手腕却被猛地握住,男人低沉的嗓音距离自己极近:“不是说你。”
她眼睁睁看着侍女出门,然后面无表情地又将门阖上,一丝缝隙都没有留。
“教坊的规矩民女想殿下再清楚不过。”孟萝时视线落在紧扣着她手腕的大掌,炽热的温度几乎要将那小片肌肤灼伤。
祁乾松开手,道:“这不是有些悄悄话想同你说。”
他微微倾身瞧着少女泛红的耳垂:“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孟萝时将琵琶横在身前,面色清冷:“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随着话语,男人温热的气息抚上面孔,他笑眼弯弯,漆黑的眼瞳内倒映着警惕的少女,“再说你幼时还亲过我,忘记了?”
孟萝时拧起眉,一时没说话。
她只有在夜晚睡着时才会来这个世界,得到的信息并不全面,至少在她所看到的画面里,没有祁乾方才说的内容。
但原主七岁前确实很喜欢祁乾,当着皇帝和孟家人的面扬言长大后要嫁给太子哥哥。
她分辨不出这是真话还是在诈她,索性转了话题。
“民女没记错的话,殿下让宫人转述,说是厌恶民女,永不往来。”孟萝时垂着眼睫,轻笑道,“需要我一字一句原模原样复述给殿下听吗。”
空气一瞬变得寂静,风拍打窗户的声音逐渐清晰。
孟萝时抬眼看向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语气依旧温柔:“殿下想同民女说,当年的一切都是有苦衷,您不是自愿的。”
“还是轻舟已过万重山,往事一切揭过。”
祁乾依旧沉默,笑意渐渐从他脸上褪下,取而代之的是透着寒意的凛冽。
孟萝时犹记得从东宫回来后,原主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为了不被丫鬟们发现,压抑着哭腔,眼睛肿了好几天。
当时的她只能飘在天上望着,没法像处理孟玉时那件事般,给原主讨公道。
“你在恨我。”祁乾低声道。
孟萝时有些无语,但又不能摆在明面上,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殿下如何想,民女不在乎。”
她后退到门口,琵琶遮掩的左手握住了门把:“民女晚些还有事,请恕民女先行告退。”
“等等。”随着话音,宽大的手掌从孟萝时的耳侧掠过,按在她已打开一道缝隙的门缝上。
祁乾低头俯视着怀中的少女:“你当真要与我形同陌路?”
两人距离过近,彼此的呼吸扑上面颊清晰可闻,孟萝时不由拧眉,反问道:“难道不是殿下要与民女形同陌路?”
她颇为不理解地抬头,视线相触,她在男人的瞳内瞧见了原主。
天生上挑的唇角总是让人感受不到除了笑以外的其他情绪。
安静的氛围中,她缓慢地述说事实:“孟家出事那日,我在东宫跪了整整两日,开春的雷雨真的很吓人,雨珠砸在身上仿若石子,重的像是要把我碾碎。”
“我等了殿下二十六个时辰,期间只有一个路过的小太监,给我撑了半个时辰的伞。”孟萝时停顿了下,直视着祁乾的眼睛,“殿下那时在做什么。”
祁乾没说话,孟萝时也不想听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她抚开耳畔的手,冷淡道:“如若不是今日我来送这份羊汤,殿下怕是连我是死是活都不知,又何必……”
“我知道。”祁乾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呼啸的风不知不觉间变大,没插销的窗户被吹开,距离最近的烛火在一明一暗中,彻底熄灭。
房间内的光源失衡,呈现明暗分界。
孟萝时沉默地看着他,回想着在教坊两年的惊心动魄,忽地笑了出来。
“无所谓了。”
她将怀里的琵琶留在原地,然后打开门,碰撞间琵琶倾斜摔落在地,孟萝时平静道:“你看,没人会停滞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16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