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钟, 万家灯火尽熄。偌大的别墅区,只有零星几户,还开着通明的灯。
其中,就包括钟知贺的别墅。
炉火上的褐色小砂锅还在“咕嘟咕嘟”炖着汤, 钟知贺掀开小砂锅的盖子, 舀起一勺轻尝一口。
淡了。
他正要去加盐, 长指刚刚探到调料盒的盖子,刚刚放在厨台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
钟知贺放下调料盒, 转身走过去拿起了搁在一旁的手机。
来电显示上写着三个字:贺教授。
他们家那位夜猫子老太太。
“喂, ”钟知贺接起电话,声线慵懒, “这么晚了还打电话。”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这个点儿打电话过来,钟知贺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当即便道:“隔壁阿姨又跟你说什么了?”
“那哪能说什么呀, 隔壁家你阿姨这个点儿早就睡了,”贺教授说着,有两分欣喜, 笑问, “你今天带女孩回家了?”
听筒里的话音未落,钟知贺看向客厅的方向, 中岛台和客厅隔着一道半开放式的隔断,从他这里看不见沙发, 更看不见沙发上的人。
不过, 这么半晌功夫, 她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阿贺?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妈妈打扰到你们了?”贺教授虽然嘴上问自己是不是“打扰”了, 实际上却没有半点儿要挂电话的意思。
而且,她这个语气,这个“打扰”, 叫人听着难免想入非非。
钟知贺的思绪被电话那头的声音重新拉回来,无奈地扯开话题:“隔壁阿姨在我家安监控了?”
“说什么呢,”贺教授不满道,“人家那是半夜被你车声吵醒,恰好就看见你带女孩回家。”
“哦,那我明天去给阿姨道歉。”
“道什么歉啊?”
“我不该吵醒她,害得她老人家大半夜还要起来八卦。”
“去去去,这是重点吗?”这是贺教授印象中,她那位清心寡欲二十大几不肯交女朋友的好大儿第一次带女孩回家。
也不知道她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满脑子工作说什么不肯交女朋友;另一个干啥啥不行,一交起女朋友满肚子花花肠子,撩过的女孩能从平城排到上海。
所以贺教授捞住钟知贺就是一顿盘问:“重点是这女孩怎么样?漂不漂亮?家世如何?要不要老妈赶回家帮你参谋参谋?”
问了这么一大串问题,末了还没等钟知贺回答,又自己感叹一句:“看来我还是应该多住研究所,给你创造机会。”
钟知贺走回灶台旁,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关掉火,随后拿了毛巾垫着,单手将小砂锅从灶台上端下来,放到一旁冷却着。
闻言,他哂笑一声,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的意思,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您知道就好。”
家里公司那边群龙无首,父亲又在住院,虽不算严重,却也不能全交给钟恒那个不靠谱的管。所以他回国,也就是近几天的事了。
贺教授原本这些年一直供职于美国一家生物研究所,也因为钟知贺要回国,干脆辞了职预备一同回国,所以最近一直很忙,就干脆住在研究所那边,好方便进行工作交接。
“你快回答我的问题啊。”
接电话的功夫,钟知贺已经将炖好的丸子汤盛出两小碗,又将刚刚做好的温着的什锦炒饭端出来。
虽是简单的两样菜式,色、香、味却样样不差。他惯常闲下来有做料理的习惯,手艺比之外面的大厨也不遑多让。
钟知贺边慢条斯理地将汤碗和炒饭都放到托盘上,边同电话里讲:“不跟您说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饿了。”
“……”
挂掉电话以后,钟知贺放下手机,端起托盘便往客厅走去。
客厅那边久久没什么声音,安静的像是这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再没有另外一个人。
钟知贺从中岛台越过隔断,往客厅的沙发处走去。这个方向面对的是沙发的背面,看不清沙发上的人正在做什么,他未及近前,便稍扬了声问道:“怎么都不出声?”
“……”
没有回音。
“孟遥?”
“……”
依旧没有回音。
大概是为了报复他刚刚做饭的时候没接她的话。
钟知贺绕到沙发前之前,便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声音平稳匀称,律调有度,稍微一不注意,就要听不着。
待走过去的时候,果然,原本高挑纤瘦的姑娘此时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正睡着。
男人的脚步放轻,将手中装着丸子汤和什锦炒饭的托盘轻轻搁置到旁边的长几上。
然后才弯下腰,用很低的声音问她:“睡着了?”
“……”
“孟甜甜,”钟知贺低笑了声,“你不吃东西了?”
“……”
客厅的窗子开着,窗口恰好对着沙发的方向。夜间微凉的风吹起沙发上女孩鬓边的碎发。
他们距离很近。
这样看她,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细嫩得连一丝毛孔也不可窥得。
睡得很沉,连日辛苦,一定很累了。
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端庄严谨,或是伶牙俐齿的样子。突然这样安静地睡着,像只乖巧的猫儿。
钟知贺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又一阵风迈过窗,飒飒吹来。像是要和上一阵风一样,从睡着的姑娘面上拂过,不过靠近之前,就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恰好挡住。
或许,也不是恰好。
是看似恰好的,刻意为之。
-
醇浓的豆香随着奶白色蒸腾的热气,在整幢别墅的一楼弥散开来。
孟遥仍在睡梦中,不过与周公的会晤接近尾声。正是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有些热,眼睛还没睁开,手便本能地伸出去,将身上盖着的毯子撇开。
然后手就耷拉下来,预备继续睡。
……
等等。
毯子?什么毯子?哪来的毯子?
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孟遥“腾”地坐起身,揉开惺忪的睡眼,怔怔出神。
她身处一个很大的空间。看着装潢摆设应该是客厅,双目所及之处,皆是纤尘不染,干净得像是地产商精心打造的样板间。
只有窗台上那株快要干涸而死的风铃草昭示着这里有人居住。
不过显然,这里的主人和她一样,不大擅长侍弄花草。
孟遥昨晚很困,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没多看几眼。现在又到了白天,跟晚上看起来不大一样,她刚刚醒来就在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中,难免有些发懵。
一直到钟知贺走过来的时候,她还在懵着。
对方果然一开口就不让人失望,上来就问了两个字:“傻了?”
……
好好一个帅哥!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好好一张嘴,怎么就不是哑巴呢QAQ
还没等她想到要说什么,对方又补了更过分的一句:“算了,本来也不是很聪明。”
“?”孟遥揉揉眼睛,声音带着清早刚刚睡醒时特有的温和,听起来软软糯糯,很好欺负,“哥哥,一大早就要人身攻击吗?”
如果我国著名搞对象学家孙又菡女士此时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激动地给她的专著再添一条——【不要在刚睡醒的时候叫男人哥哥,否则后!果!自!负!】
钟知贺坐到了孟遥面前的长几上。
须臾。她听见他为不可察地笑了声。
他笑了。
他又笑了。
他怎么总是笑啊,总是笑的话高岭之花人设不会崩掉吗?
不过,唔,居然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
见对方没说话,孟遥皱着眉头,指了指身上盖着的毯子,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啊?”
钟知贺面不改色地将问题抛回去:“你说呢?”
“我、我刚醒啊,不知道……”
其实她看到自己身上衣衫完整,知道没发生什么。不过就是觉得,她在他家睡了一晚醒来,什么都不问,好像有点更奇怪。
显得她,太不矜持了?
眼前的男人眉梢一挑,推了推眼镜,悠悠拉着长调子:“孤男寡女夜半三更,你觉得呢?”
“我觉得什么也没有,”孟遥默默咽了口唾沫,往后靠了靠,口中还在卖着乖,“我知道哥哥是正人君子。”
“是么?”
面前人突然倾身,急剧缩短了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孟遥只觉得倏地一晃神儿,钟知贺那张英朗无匹的脸就到了近前。
高挺的鼻梁、分明的下颌、凸起的喉结……还有与之相伴而来的,独属于男性的,灼热的气息。
他的气息就这样随着他的靠近,一寸寸烧灼、掠近她的领地。
孟遥的心跳先是暂停一拍,紧接着就是一阵“扑通、扑通……”的狂跳。
他们两个离得这样近,她甚至开始害怕心跳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良久,她才艰难的回应:“……当然了。”
距离再度拉近,这样的情形下,连眼前男人根根分明的长睫,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喑哑的声音便传入她的耳中。
“可哥哥也是男人。”
孟遥屏住呼吸,丝毫声音也没敢发出。
静静地听着他补上后半句:“身心健康的,正常男人。”
他说的分明没有半句露骨的话,可她听着,却总觉得心跳呼吸都快要不可自抑。
孟遥低下头,试图避开对方直视过来的目光。
可是这样一低头,眼神一不小心又落到钟知贺颈窝里那颗褐色的小痣上。
然后,孟遥觉得她可能不止是脸红,她这次可能是直接红到耳根。
清早的晨光越过窗子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形映成地板上的影子。
孟遥被她眼前这只夺人心魄的男妖精搞得五迷三道,由着对方说什么是什么。
“不要随便跟男人回家,懂么?”
孟遥乖巧地点点头。
“这个世界可能远比你想象的,要险恶得多,所以,要懂得保护自己。”
她还是一脸纯良地点头。
钟知贺不紧不慢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要轻信任何一个男人,男人没什么好东西,他们蓄意接近你,多半是有所图谋。身心钱财,你所拥有的,都是他们贪图的。”
孟遥点头点到一般倏忽杏眼圆睁,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吗?
他为了教育她,连自己都骂进去了,这还不算好东西吗QAQ
钟老师本人似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继续孜孜不倦地说:“所以,长点心。”
“还有,不要随便叫人哥哥,知道么?”
“……知道了。”
下次还敢,哥哥。
看到孟遥还算受教,钟知贺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直身子。
孟遥却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她刚睡醒,头脑还迷糊着,不够清醒。是以,想到就脱口而出:“那如果,如果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嗯,有所图谋呢?你会不会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言,钟知贺敛起眉,淡声说:“那要看她图谋什么。”
“就是,”孟遥不知道哪跟筋不对,“就是单纯地想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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