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印鉴

“师叔,咱们去哪儿啊?”

若松眼见越走越偏,四周草木渐长,虫鸣阵阵,忍不住有些发怵。

玄霄脚步轻快,一点看不出来目盲。她嗅着空气中植物带着饱满汁液的味道,心情舒畅。她说:“去一个很好看的地方,见一个人,托付一样东西。”

古丽此时脸上的笑意盖都盖不住,她尽量想绷着脸,没绷住,笑盈盈地快走几步,跟玄霄并排走着。

游八达双手枕头,大摇大摆地走在后面。他向来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十分自来熟地跟若松搭讪:“哟,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啊,叫什么来着?”

若松瞪他一眼,噔噔噔跑到前面去了。他讨厌所有衣冠不整,穿着暴露,个性散漫的人,尤其是某个缠着他师叔不放的明教妖女。

玄霄的目的地不远不近,是一片小树林,荒草覆没,杂花生树。

众人走到这里,先闻见一股奇异的香味,是某种不知名动物熬成的肉汤,鲜美无比。

游八达口水都流出来了,一边吸溜口水一边问:“这……是啥东西熬的啊,真他娘的香!”

若松嗅了嗅,也露出沉醉的神情:“是哪家农户熬的肉汤吗?不知道肯不肯卖我们一碗尝尝。”

玄霄闻言,面上闪过古怪的笑意,拂柳分花,循着香味钻到林子里去了。

众人跟着她走,进了林子一惊,林子里居然有人。

一个做武士打扮的男子,斗笠放在一边,面前生了堆火,木架子上的瓦罐里煮着乳白色的肉汤,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见四人闯进来,男子抬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和横贯整张脸的刀疤。

正是彭萍。

彭萍显然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玄霄,脸上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神色黯淡下去,他冷笑:“清虚真人是来找我的?”

“是。”玄霄身长玉立,逆光立着,表情模糊。

“哦?”彭萍伸手舀了一勺汤,氤氲蒸汽模糊了他的刀疤和容貌,“那,你是来杀我的?”

彭萍低头啜饮一口肉汤,抬头时露出的笑容从容不迫:“可惜了我这一锅好汤……”

玄霄在他前面坐下,上好的丝绸衣料委地,露出的精致刺绣衣缘沾染了泥土草屑。她倒是浑然不在意,十分自然地问彭萍:“汤好了吗?”

彭萍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舀了一碗递给她。

玄霄接过碗,低头吹了两下,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淡淡道:“你的手艺果然不如她。”

玄霄和彭萍的对话看起来高深莫测,若松屏气敛息,大气都不敢出,静静看着两人交谈。

古丽却目光灼灼,坐到玄霄身边,端起她喝过一口的肉汤一饮而尽。

彭萍:……

玄霄轻笑一声,招呼若松和游八达:“过来喝口汤吧,味道其实不错。”

神情语气十分自然,仿佛这锅汤是她熬的一样。

游八达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舀起一碗汤,也不怕烫,鲸吞龙吸一般喝完,合掌赞叹道:“真鲜!喝一口汤仿佛精气神儿都给吸出来了!”

若松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耸动,最后犹犹豫豫地坐下,喝过一口后,眼前一亮。跟游八达风卷残云般把一瓦罐汤汁舀尽,露出地下苍白暗淡的肉块。

“清虚真人找我,莫非就是为了一锅汤?”彭萍冷言讥笑,“还是说,离了她,清虚真人也会有所怀念?”

玄霄抬头,神情肃穆,她说:“对不起。”

彭萍愣住了。

她继续道:“我似乎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你们。”

彭萍嘴角抽动了一下,呈现出一种一种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的的古怪神情。

“虽然说出来有推诿责任的嫌疑,但是当年窃金案,我的确毫不知情。”玄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解释道:“也许你不知道,七年前的六月十三日,我本人已经不在洞庭湖了。”

六月初,洞庭湖连降大雨,洪灾泛滥,玄霄赶赴君山,参与救援。六月十日,因为听闻绣袖血洗洛阳文家,犯下滔天大罪,玄霄匆忙把职务交接给了另一名管事弟子,随即离开了。

玄霄掏出来的东西,是一块墨色印鉴,墨色圆柱状,柱身光滑,材质细腻。翻过来,印鉴上用阴文刻着一个“俏”字。

俏者,通“肖”。

玄霄本名梅俏,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因此很多人都臆测她的印鉴刻着“玄霄”,“清虚”的字眼。

看到这方印鉴,彭萍的瞳孔猛然收缩,面上终于露出惊愕的神情。

“非常抱歉,是我过于自大,自以为看破红尘,对当年的事既往不咎。没想到……反而害了你们。”玄霄柔声道歉。

彭萍拿过那枚印鉴,大拇指摩挲着底部阴文,神色多了些许仓惶。

“七年前的四月份,我和云书吵了一架,发誓斩断情丝,再无往来。”

“六月,清虚真人从浩气盟赶往君山救灾,萍作为仓库管事,仓储黄金五千两作为周转。但是因为账目混乱,五千两黄金放在我管辖的仓库,没来得及送出去。”

玄霄沉默一会儿,问:“你们仓库账目,有谁看过?”

彭萍摇头:“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日日饮酒无度,账目错漏百出,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人代我记账,根本数不清。”

玄霄抿了抿唇,内心如坠冰窖。古丽悄无声息地钻进她的怀里,抱着一具温热的身体,灼烫的热意透过肌肤传递给她,让她终于稍微感到温暖。

若松听了这段话,云里雾里,但是敏感地察觉到问题。当年的云书窃金案……还另有隐情吗?

游八达难得沉重了脸色,他沉思一会儿,问彭萍:“当年的窃金案我也有所耳闻,说是清虚真人调走了赈灾的五千两黄金,是玄霄吗?”

彭萍捏着那枚印鉴,惶惶不安:“的确是清虚真人,现在想来疑点颇多,但是当年云书是拿着清虚真人的印鉴过来的。”

而那枚印鉴,跟现在手上这枚,一模一样。

七年前。彭萍已经和云书斩断联系两个月了。

男人和女人有很多不同,比如说女人失恋了会痛苦,时间慢慢愈合伤口,男人失恋了他觉得无所谓,可是慢慢的,伤口逐渐溃烂,他才发现,疼痛不算剧烈,却一直存在。

一个月时,彭萍还是那个郁郁不得志的仓库管事,偶尔和兄弟们喝喝酒,心里并不怎么痛苦,甚至还算愉快,跟兄弟们吹嘘一下回归单身,摆脱女人的累赘多么惬意。

偶尔看见云书,发现她神情憔悴,整个人形销骨立,精神恍惚。那段时间云书常常痛哭,直到眼睛都浮肿起来,泪光闪烁。

彭萍甚至会感到窃喜,因为云书在为失去他而痛苦。

第二个月,彭萍开始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他常常在夜里惊醒,下意识就要去搂旁边的人,然后搂空。这样的夜里,醒来了就再也睡不着,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看天色从一片漆黑,逐渐泛起鱼肚白。平时总是下意识要对旁边的人说话,说了两三句才反应过来云书不在身边。

这时看见云书,云书似乎逐渐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她还是瘦,气色却慢慢变好,最后红光满面。她也不再阴郁,她开始变得活泼,开朗,开始和浩气盟里的女侍卫,女杂役嬉笑打闹。

彭萍感到很不痛快――他觉得女人过于薄幸,他还沉湎在痛苦中,她已经脱离苦海上岸了。

因此,当云书以玄霄道童的名义抽调黄金时,彭萍有意为难她。严厉申饬她,让她出示玄霄本人的印鉴。

云书的确出示了印鉴。

彭萍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看到印鉴上印着“俏”而不是“玄霄”,“清虚”字眼时,还发出疑问。

他至今忘不了,云书那副自豪的模样。她告诉彭萍,清虚真人玄霄,俗家姓梅,名俏。玄霄是道名,清虚是道号,所以她的私人印鉴,上面印着的,就是“俏”。

彭萍不疑有假,在别的地方有意刁难了云书,想要出一口恶气。但是就印鉴这件事,的确没有任何值得置喙的地方。

游八达闻言,皱着眉头向玄霄确认:“小瞎子,你的俗家姓名,知道的人多吗?”

玄霄摇头,神色郁郁:“梅俏这个名字,是我十六岁那年意外得知的。我自幼流落街头,多亏师尊把我领回纯阳宫,扶养长大。我那时只记得自己名肖,哪个字我也不清楚,所以师尊给我取名玄霄。”

“你自己的名字,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流传出去呢?”游八达一针见血。

玄霄沉默。

游八达转头又问彭萍:“云书当年知道印鉴是假的吗?”

彭萍苦笑:“开始不知道,后来应该是知道的,毕竟她跟了清虚真人那么久,印鉴在手里久了还是能看出真假的。”

“那她当年为什么要卷走黄金?”游八达质问,这才是整个事件中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云书收到玄霄传信附带印鉴让她抽调赈灾银两,她拿着印鉴抽调了黄金,然后半路上发现印鉴是假的,这时理应立即返还黄金,并且向上级禀告这件事。而不是卷走这批黄金,陷彭萍,玄霄于不义。

“或许,是因为她的孩子吧。”若松突然发声道。

彭萍一惊:“孩子?”

玄霄怔怔地,她说:“我在大漠里看见了云书的孩子,看年纪六七岁,应该是窃金案后生下的。算一算时间,窃金案的时候,云书就已经怀孕了。”

众人皆是一愣。

玄霄继续道:“……以我了解的云书,她遇到这种事定然手足无措,第一反应是找我。”

游八达补了一句:“可是她走到洞庭湖,发现你早就离去了,她于是觉得惶恐,察觉自己上当了。”

玄霄顿了顿,又道:“……如果,有人告诉她,她窃取黄金这事已经被发现了,彭萍被处罚丢了职位,浩气盟在抓捕她归案,她将受到处罚,可能性命不保……”

“……那她,肯定会带着黄金躲藏起来。她谁也不敢信,只相信她的清虚真人。除非清虚真人出现,否则她肯定会躲起来,一辈子不出来。”彭萍补充道。

“设计这件事的人,怕是以为小瞎子你肯定再也不会出现了……对吧?”游八达发问。

玄霄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这锅肉,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肉?”若松摸着肚子,惴惴不安。

“地上龙。”

见若松不是很明白,玄霄补充一句:“就是蛇肉。”

“呕……”若松一阵恶心,冲出林子大吐特吐。恨不得把肠子都给吐出来。

若松走了,玄霄也起身了。

她也要走,想起什么,说:“那一剑,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玄霄曾经以为彭萍辜负了云书,气急之下刺了彭萍一剑,那一剑刺在右胸,避开了心脏。

彭萍埋头不语。

玄霄又说:“龙门客栈,兔崽子。”

彭萍一愣,随即眼前一亮。

玄霄已经走了。领着古丽和游八达,来时脚步轻快,回去时脚步明显沉重了许多。

彭萍看着她的背影,蓝白间色,体型匀称,蓝天行云一般俊逸洒脱。

他突然有些明白,云书当年,为什么会将她奉若神明了。

真的是,很耀眼啊。

回去时,灵琅久等她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翻着一双死鱼眼:“干什么去了?这么久!”

若松刚要说话,喉头又是一阵恶心,转到一旁吐了。

灵琅皱眉:“他……这是怎么了?”

玄霄笑得柔和:“吃蛇肉了。肉汤滋味不错,要是不知道是蛇肉,应该就不会吐成这样了。”

灵琅闻言,火冒三丈,将问题抛到脑后,厉声呵斥道:“玄霄你疯了!我以为你做什么去了,你又跑去吃蛇肉?你不要命了?蛇肉是你能吃的吗?”

游八达挠头:“小瞎子不能吃蛇肉?”

玄霄笑了笑:“吃蛇肉就会起红疹,不算很严重。”

她若无其事,还准备再喝一碗藕粉。却被灵琅直接拎上马。

灵琅咬牙切齿:“你,立刻去七秀坊看你的病!”

我真是个小垃圾,小学生文笔。

不好意思,17日请个假,头疼得不行,更新看情况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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