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姐妹

“你在做什么呀?”

玄霄从一侧探出头来,有些抱怨道:“绣袖,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玩?”

绣袖正在看账本,偌大一个七秀坊,庶务繁琐,账目繁多,进账不多,支出倒是不少,像是弟子们日常吃穿用度,坊内房屋修缮,东西添置……零零碎碎,不一而足。

她实在无暇顾及玄霄,那日被玄霄打了一拳在眼眶上,一只眼睛就肿了,看账本实在不便,此时颇有手忙脚乱之感。只淡淡说了一句:“你先自己玩去吧,我还有诸多事务亟待解决。”

玄霄便不作声了,绣袖花了大半日的功夫,总算把账本看利索了。仰头看了看天色,已然不早了。

再一看旁边,玄霄在一旁等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趴在栏杆上,头枕着胳膊,睡意正酣。

睡容安详恬静,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缠人的小魔头。

绣袖忍不住轻笑两声,捡了一旁的外衫给她披上。七秀坊以水见长,遍植花树,随处可见落花流水之景。但是桥底有水桥面凉,加上习习凉风,容易伤寒。

绣袖给玄霄搭了衣衫,情不自禁盯着玄霄侧颜看了半晌。

她想,难怪玄霄在华山纯阳宫颇受宠爱了。初见只觉得玄霄全无礼教,粗鄙难耐。可是稍微相处一下,很容易被她的率性可爱,天真烂漫而吸引。

“绣袖姑娘。”文丘抱着琴走来,注意到一旁酣睡的玄霄,压低声音道:“绣袖姑娘今日合奏吗?”

绣袖注意到,文丘朝玄霄看了一眼,只是一瞥,又匆忙收回。可两颊却悄悄染上绯红。

玄霄醒来时,夕阳正好。

天边胭脂色的云霞美不胜收,玄霄惊叹不已,连忙要叫绣袖来看,却不见绣袖踪影。

她起身,粉色外衫委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玄霄捡了那件衣衫,抱在怀里,绕过兜兜转转的回廊,长裙曳地,扫过地面发出细微声响。

又绕过一处回廊,有琴箫合奏声传来。参天大树上有满树繁花,树下两人,一人黑紫文士服,盘膝而坐,膝上横放一张古琴,手下有泠泠琴音。一人粉色衣裙,发髻高耸,伫立树下,手持紫竹长箫,箫声婉转。

玄霄停了脚步,静静听着。

她其实不懂音律,可是听着就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有什么要溢出来了。仿佛看见春雨打在柔嫩的桑叶上,缱绻的的云雾缭绕在茶山……心里又欢喜又忧伤。

直到乐声停了,玄霄还没回过神来。

“你怎么哭了?”

绣袖伸手替她揩去泪水,温柔道:“好了,别哭了,晚上带你出去玩。”

一旁的文丘手微微颤抖着。

他定了定神,问:“道长听出了什么?”

玄霄眨眨眼:“没有啊,我不懂音律。”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过好像就看到好多云和雾。”

文丘闻言,神色难掩激动。他想要说什么。

玄霄却急急跟他作别,拉着绣袖跑开了:“说好的啊,咱们出去玩!”

绣袖无奈道:“天色还早呢。”

“不早了,不早了!”玄霄拉着绣袖,奔跑在丹柱绿栏的长廊上,气喘吁吁地说:“我……我带你……去,去见两个人。”

绣袖被拉着手腕跑了一阵,本来开始想着仪态不端,后来跑着跑着,仿佛被玄霄感染了一般,一手提起裙摆,一手反客为主紧紧拉住玄霄的手,奔跑在仿佛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上。

“这就是你要带我见的人?”

绣袖停了脚步,看着墙角蜷缩着的乞丐姐妹,迟疑道。

玄霄已经自然而然蹲在姐妹俩面前,招呼道:“嗨,我又来了。”

妹妹还记得玄霄,歪头看了她两眼就笑开了,脏兮兮的小脸挡不住纯净的笑容。

姐姐看见玄霄,脸上明显露出吃惊的神色,似乎是完全没想过玄霄会再来看她们。

乞丐生涯里见过许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但他们的存在就如同昙花一现,短暂而绚丽地出现在姐妹俩的人生中。梦幻般的开端――正义感爆棚的侠士仗义出手,救下饱受蹂躏的乞丐姐妹,然后给乞丐姐妹一点钱,彰显了自己的善良后远去,不曾想过乞丐姐妹在他们离去后又将重堕地狱。

玄霄问:“上次我走了以后,那个人没有打过你们吧?”

姐姐沉默着捂住手臂,妹妹眼睛一亮,指了指自己嘴角的淤青,连手带脚地比划道:“他打我们了!可疼可疼了!真的!”

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妹妹撩起袖子,露出细骨伶仃的胳膊,果然是青一道紫一道的。

“太过分了!”玄霄义愤填膺:“怎么可以这样?居然还敢打你们!”

说着就要挽袖子,看样子准备再去把人暴打一顿。

“别去!”

姐姐一把抱住玄霄的小腿,瞬间在雪白的裙摆上留下了两个黑手印。她看着黑手印吓了一跳,瑟缩着收回了手。

但她仰头看了看,玄霄没有生气,脸上还带着愕然。她于是鼓起勇气,带着妹妹“扑通”一声给玄霄跪下,“求求您,带我们走吧!”

说着,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玄霄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得连忙扶起姐妹俩,胡乱答应道:“我答应了,答应了!別磕了,別磕了!”

姐姐的头已经磕肿了,但是听见玄霄答应带她们走,她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绣袖一直在旁边看着,看着两姐妹,仿佛看到许久之前的自己。

十年前。

“臭丫头,给我滚开点,这是老子的地盘!”

做混混打扮的少年一脚踹翻绣袖面前的缺了一角的陶碗,零星两个铜子骨碌碌滚远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虽然细骨伶仃,但是比起九岁的绣袖还有她六岁的妹妹来说,已经算是人高马大了。

绣袖没说什么,沉默着让开位置。这里是街上稍微好点的位置,就指望有人看见了能施舍两个铜板,让她好有钱给妹妹买点吃的。

但是好的位置也是要靠抢的,绣袖抢不到好位置,哪怕她来的早,打不过这种少年这就不得不退让,转去一天都不会得到一铜半子的偏僻角落。

她弯腰去捡滚落在地上的两个铜子,一只臭烘烘的脚踩了她的手上,头顶是少年充满恶意的声音:“听不懂人话吗?这片都是我的,包括地上的铜子。”

手掌钻心的疼,仿佛骨头都要裂开一样。绣袖惨叫一声,额头露出一头冷汗。

这时,身后的妹妹如同一颗小炮弹,“轰”地冲了出来,也不知小小的身子怎么来的那么大的劲,少年猝不及防之下,真被她撞了一个趔趄,后退几步。

绣袖得救了。

妹妹却被少年拎了起来,手脚并用在半空中折腾着。

“哟,让我看看,你个小傻子还会打人呢?”少年面上带着笑,一手掰开妹妹的嘴,充满恶意道:“不是说小傻子短了半截舌头,不会说话吗?来,让我瞧瞧!”

妹妹拼命挣扎着,一口咬在少年手掌虎口上。少年吃痛,狠狠把妹妹掼在地上,提起拳头就要打。

绣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少年掀翻,骑在他身上,冲着他脸打开了。少年身强力壮,一时不慎吃了亏,很快反客为主,将绣袖压在身下,一通乱拳。

那天的绣袖却不再隐忍,拿出拼命的架势疯狂反击回去。

两人在地上扭打撕扯了大半天,最终还是少年被绣袖不要命的架势吓退了,恶狠狠撂下几句狠话,灰溜溜地走了。

绣袖带着一身伤,鼻青脸肿地。她心里酸酸的,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妹妹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拿小手替她擦脸上的血迹。

就是那时候,绣袖看见文丘从街上走过。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叫文丘,只知道他是仇人的儿子。那天他穿着锦衣华服,发带玉佩,香囊带钩,样样不缺。

路过绣袖姐妹时,显然大动恻隐之心,顺手施舍了一枚雪花银。还对着她们笑了笑,笑容里满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与善良。

但绣袖一点都不感激他。

文丘领着一群侍卫,浩浩汤汤地走了。

妹妹一个骨碌翻出去,捡起那枚雪花银,献宝一样举到绣袖面前,泪痕未干的脸上露出纯净的笑容,她笑着张嘴说了什么,却没有丝毫声音发出。

说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徒劳的。于是像蚌壳一样紧紧闭上了嘴。

绣袖鼻头一酸,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绣袖,咱们带上她们吧。”

对上玄霄和姐妹俩期待的目光,绣袖头一次失声了。

她不出声,玄霄就当她默认了。兴高采烈,一手牵着一个,还要给她们介绍道:“这是绣袖,上次跟我一起来,帮你们捡钱那个。”

妹妹信了,仰头甜甜叫了一声:“绣袖姐姐好。”

姐姐却显得冷静一些,她上下打量了绣袖一眼:“上次来的不是这个姐姐。”

“唉?”玄霄惊讶地睁大了眼,问姐姐:“不是她吗?”

姐姐断定不是同一个人,于是玄霄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五味杂陈。

“怎么了?”绣袖问,她敏感地察觉了什么。

玄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绣袖怀里,嚎啕道:“我被人骗了!”

绣袖心念一转,大概猜到怎么回事,还是无奈道:“不哭不哭,下次我看到她,帮你教训她。”

绣袖哄了好一阵才把人哄好,玄霄脸上还带着泪痕呢,一听说扬州城又开始灯会,立刻把伤心事抛到九霄云外。牵着姐妹俩,游鱼一般窜进人群。

这次是绣袖选的河灯,四个河灯都做成莲花形状,花瓣舒展,涂上粉色颜料,精致可爱。

姐妹俩不识字,还是玄霄帮她们写的。姐姐许的愿是“妹妹平平安安”,妹妹许的愿是“姐姐健健康康”。

绣袖随大流也写了一张,刚写好就被姐妹俩抢去。玄霄展开一看,大笑出声:“绣袖你是不是不识字啊?别人让你写心愿,你居然画了一朵桃花。”

“是梅花。”绣袖解释一句,趁玄霄不注意,也抢过玄霄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粗粗一看,尽是:“大师兄和爱人永远在一起”,“灵珑师姐再喝酒就出事,最好是被罚看一辈子论剑峰,把太极广场跪穿!”,“灵琅师姐找个喜欢她的人,灵琅师姐可聪明了,所以最好那个人比她年纪小,脑子还不好使。”,“玄霖师兄一定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绣袖啼笑皆非:“这都写的什么啊?”而且仔细一看,上面并没有写到玄霄自己。

玄霄嘟嘟囔囔两句,绣袖也没听清。

四人一起放了河灯,这次四只河灯都好好的顺流而下,载着她们的愿望远去。

回去的路上,绣袖给她们一人买了份藕粉。玄霄吃得满脸都是,一边吃,一边问姐妹俩的名字。

姐妹俩摇头,说自己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玄霄直咂嘴:“总不能姐姐妹妹的叫吧?要不我给你们取个吧!”

绣袖温和道:“名字是很重要的,不能随便起。”

“良辰美景,清风明月。”玄霄仰头望了望天:“你们是想叫‘良辰美景’还是‘清风明月’呢?”

姐妹俩嘀咕一阵,高高兴兴选了“清风”“明月”。

玄霄转头对着绣袖,一脸骄傲:“我才没有随便起呢,你看我让她们选了。”

绣袖看着她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风明月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有玄霄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唉?你们在笑什么呢?”

放河灯小剧场

又是一年灯会。

古丽牵着玄霄去放河灯。

各色的河灯简直让人挑花了眼,古丽直咋舌:“你们中原人的小玩意儿可真多。”

玄霄给两人挑了两盏河灯,依旧是莲花状的。这次她也有经验了,挑的河灯做工上乘。

她听到古丽那边有动静,笑着问:“你买了什么?”

古丽嘴上说着“没买什么,”一边把新买的金红尾巴的大鲤鱼花灯举起来。

放河灯了,玄霄许的愿是“平安顺遂”,河灯已经放下去了,顺流漂走。

正要问古丽她许的什么愿,就听见她得意道:“愚蠢的中原人,果然是我的河灯独占鳖头!”

玄霄忍笑,提醒她是“鳌头”,不是“鳖头”。

古丽满不在乎地说:“管它什么头,反正我赢定了!”

于是,志得意满地把纸条放进鲤鱼花灯。放灯了,大鲤鱼花灯果然没让她失望,“噗嗤”一声,入水就沉了。

古丽:愚蠢的中原河灯!

悄悄咪咪提一句,还记得明月吗?

某个桃林偷窥撞破十八禁现场的浩气盟侍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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