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市政法委办公大楼十楼会议室。

秦随云站在会议桌的边侧，她面向大家，手里按着遥控器。她的后方是一块巨大的投影屏幕。

“关于依法规范诉讼行为工作的办法，我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是惩治虚假诉讼行为工作机制，第二部分是惩治虚假诉讼行为工作机制，第三部分是惩治扰乱诉讼秩序行为，第四部分是协作机制…”

秦随云的声音年轻的时候是又脆又甜的那种，当她提高音调的时候有时候还会有点尖细，但随着秦随云的年龄的增长，声线下沉了一些，反而是如淙淙流水一般，听着极为悦耳舒适。

魏覃生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逻辑清晰的秦随云，他有一瞬间的走神，好久不见，她好像更加清瘦了，但是很快他又让自己的思绪回到秦随云说的内容上。

“协作机制部分，一是刑事立案监督，人民法院对移送公安机关侦查处理的涉嫌虚假诉讼、扰乱诉讼秩序等犯罪行为，公安机关不予立案或未在本办法规定的期限内立案的，可建议人民检察院进行立案监督。二是滥诉联合甄别机制，各级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司法行政机关等在当地政法委的领导下，建立滥诉联合甄别机制，成立滥诉联合甄别专业委员会…本规定的解释权由市委政法委会同市中级人民法院、市人民检察院、市公安厅、市司法厅负责解释。我的汇报完毕，谢谢大家！”

秦随云汇报完毕后，全场响起了掌声。这时候如墨市政法委书记说道：“随云同志这个提议很好…”

散会后，魏覃生还没从会议桌上起身，他慢吞吞的整理着手上的笔记本，正当他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

“覃生，有空吗，一起走走？我想和你谈谈。”秦随云已然站在他身侧，征询地看向他。

“好啊。”魏覃生想都没想回答道。

华灯初上，两人沿着东湖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小云…”“覃生…”两人同时开口。

“我先…”“你先…”两人面面相觑，顿时都笑出了声。

魏覃生抬了抬手，“女士优先，你先说。”

秦随云看着湖对岸摇曳的灯火，开口道：“覃生，我想向你道歉。”她顿了顿，“段时间我一直没联系你，一来确实是工作很忙，而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那天得知许天躺在医院里生死不知的时候，我慌了神，我知道我这种摇摆不定的态度一定伤害到了你。

我也和你说实话，我和许天这么些年，他的存在就像一道疤，已经长到了我的肉里，一旦刮风下雨的，伤口还会隐隐作痛。我不能保证立刻忘记他，但是我想改变，我想彻彻底底地变，我想以后的日子都和你在一起。”

秦随云低着头，“所以覃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

听到这里，魏覃生再也不忍心，将她拥入怀中。

“别说那个字，”魏覃生嗅到她发间熟悉又清淡的香味，“我们之间，只有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一刻的拥抱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魏覃生才放开了她。

“那，你愿意吗？”秦随云目光盈盈看着他。

魏覃生拾起秦随云的白皙修长的手捏了捏，垂眸看着她，轻声道：“我愿意。”

两人牵着手继续走着。

“覃生，你刚刚想和说什么？”秦随云又问起。

“原先有一肚子话想和你说，想说你瘦了，想问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想说你ppt做的真的很好，想说你认真专注的样子真的很有魅力。但是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想牵着你的手。”

秦随云笑出了声：“虽然省里有文件参照，但是也不能不讲究因地制宜完全照搬。而且想要推动这么多部门联合，有时候部门越多，就表示没有部门真的去做，要考虑方方面面，所以那个ppt我确实准备挺久的。”

魏覃生牵着她的手：“滥诉这个问题，随着公众的法治意识越来越强，社会矛盾等方方面面的原因，是越来越需要重视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是最近才提，你怎么想到这块工作的。”

秦随云一笔带过院内的矛盾，主要还是讲考虑到年轻法官、法官助理们的工作热情问题，不想把他们的精力消耗在对抗无意义的程序空转上。

“我还以为是你审案子碰到什么难缠的当事人，由此引申的想法呢？”魏覃生笑看着秦随云。

秦随云摇摇头：“如果说从我个人的角度，我其实没有那么讨厌这些顽固的当事人。”

“这些人之中，有一些确实是政府做的很糟糕，比如有一个，十几年前区政府没有经过法定的程序，强拆了他们的房子，先不说那个房子是不是违建，他们一家，包括当事人七十多岁的父母亲，8口人住在一个废弃的集装箱里，住了十年，后来法院审理的时候认为他们程序违法，政府说原意给当事人安置房补偿，当事人信了以后撤诉了，但是到了现在，政府说要给的安置房还没有落实。他们有什么办法，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来法院。”

“真正毫无缘由的滥诉其实很少，他们往往是因为政府做的一些事他们不满意，也许在你我看来只是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一开始他们从各种渠道知道了这个途径去诉讼。通过司法解决矛盾的成本是很高的，而且很多问题法律根本解决不了。然后他们花费了精力、时间、金钱，他们投入进去很多，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们必须投入更多的精力、时间、金钱。”

“渐渐地，最初想要达成的目的也许他们自己也已经忘记了，变成了一种执念，即使政府同意了他们原先的要求，他们会提出更高的要求，然后又陷入了一个循环，他们只能在这条道路上只有继续走下去。”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他们很可怜，我想劝他们就放弃吧，就当跌倒了吃个亏，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卡死在这里，但是我看到的只是那短短的几页纸，我不了解他们背后受到的委屈与痛苦，我凭什么这么居高临下，我又有什么立场劝他们放弃呢。”

“有时候坚持是一种勇气，但是有勇气放弃，走出去去开始新的生活，更为可贵啊。”魏覃生听到秦随云说的话，有些感慨道。

魏覃生又转头看向秦随云：“我好像第一次发现，你是社会主义法学派的，是不是？”

秦随云笑看他：“学行政法的很难不是吧，看来你是自然主义法学派的忠实拥趸？”

“但是我们对事情的看法很多都是一致的。”魏覃生点点头。

“那是因为我们都不是极端主义者，我们都能够包容。但是生活中也不是处处都是洞穴奇案呐。这世上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也没有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有他善良或不善良的时候。”

秦随云的这句话让魏覃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其实，不久前姚楠故意伤害许天的案子，我去给许天做了笔录。我知道我不需要亲自去，但是我还是去了。姚楠是本市一家娱乐会所的老板，前段时间那个会所因为涉黑涉黄以及涉毒被关停了。虽然许天说自己并不知情，但是无论是警方还是姚楠都怀疑是许天通过一些手段让警方注意到这个娱乐场所的问题。”

“是吗。”秦随云回答道。话题谈到许天，刚刚还一直很舒适的气氛此刻又有些凝滞下来。

“我是觉得许天可能是，可能是因为你…”魏覃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语塞。

秦随云静静看着魏覃生，说道：“覃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许天是为了向我靠拢，或者想讨好我，才故意引起警方对那个会所的注意。但是覃生，我比你了解他，他不是这种人，他不是那种会为别人改变的人，他也不屑于是，如果他去做这件事，可能从结果看像是为了我，但是究其原因，一定是这么做对他有用处。”

“我倒是更好奇你，”秦随云又好笑地摇摇头，“覃生，你真的很，很奇怪，无论是许天受伤，还是许天受伤的原因，我都是从你口中得知的。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呢？”

魏覃生看着秦随云：“因为我想做一个诚实的人，何况你将是陪我走过一生的伴侣，一个不诚实的人他是相当自私和狭隘的，那么他在爱情里就不太会为别人考虑。”

秦随云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但是有时候人说谎，也许是善意的谎言呢？”

魏覃生：“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我喜欢对爱人诚实，我也希望爱人对我是诚实的。”

“覃生，我有话想和你…”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秦随云很想向魏覃生坦白，她和许天的过往，尤其是，那个噩梦般的18岁生日…

“覃生！”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沙哑磁性的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