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寄来的?为什么会给自己?什么时候到的?真的不是什么恶作剧吗?这年代,谁还写信啊?胡希心里一万个问题飘过,愣神半天还是没敢一下子打开信封。
哦,对了,胡女士在外面出差的时候会寄明信片回家。胡希抿唇,突然就觉得这封半湿不干的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关于信件的常识,早在小学的时候就忘了个干净。寄件人、邮编和邮戳什么的也早已被雨水浸润,唯有那收件人的两个大字幸存着。最终胡希还是抱有一丝丝期待,打开了这封有极大可能是某个人恶趣味的信件。可惜里面只静静地陈列着一张“榕树剧院”的票——《永恒的8》。
老胡在峤村大小也算是个知名人物。只因这小山村里唯一一家剧院就是他们家开的。说是剧院算是抬举老胡,“榕树剧院”的根据地还是租来的。据老头自己说,他之前也不过是夏天放放露天电影,谁知后来就从户外转向室内了。小剧院里每天就排两场影片,下午和晚上,没有什么午夜场。排片、引进新片子什么的都全凭老胡自己的心情,反正附近就乡里乡亲的,没什么年轻人爱看的也无甚所谓。他自己乐得清闲后,每天不是去隔壁洗衣店找老夏他们家聊天,就是去水井边大刘他们家串门。
因而胡希走到剧院门口的时候只有一个看门的小年轻负责检票。胡希把手中的票递到没过小伙子头顶的柜台上,见对方依旧跟眼前的手机屏幕较劲,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只得出声打断:“检票吗?”
“哦哦!”小伙子如梦初醒,用手支了一下滑落鼻尖的镜框,瞅了一眼票后就随意的往斜后方一指,“进去吧。就在里面倒数第二个房间。”语毕,头也不抬地继续和手机游戏作斗争。“啊!妈的!没电了!充电线在哪儿......”
胡希嘴角抽搐,想着回去一定要向外公好好说说,这么消极怠工的家伙怎么都得好好教训一下。她刚想仔细观察一下对方的样貌好回去形容,却发现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自己早已踏入黑暗,再想回头寻人,在那个好似分外遥远的柜台里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跑得可真快。胡希腹诽着,继续向前。
“榕树剧院”租下的房子被老胡改造得格外实用,几乎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构造。黑黢黢的走廊延伸到底,两边都是一间间小房间。胡希实在不知,一天就放两场的影院到底是为什么要安排这么多的房间。不过她对此本就没什么研究,在心里默默吐了槽还是按部就班地向前走。
走廊里的灯十分昏暗,底下的木地板随着脚步不断发出揪心的声响。无人的室内,胡希也没管什么倒数第几,直接走进那唯一亮着灯的房间。
房间里,窗帘被贴心地拉上,最前方的墙壁上挂着投影布帘,其余的场地都是空着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靠门的墙边随意地摆放了几张折叠凳,胡希给自己搬了一把,放在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等坐下来的时候,影片的题目刚好消失。挺好的,自己还真没走错房间。胡希耸肩,无视这里的诡异气氛,有着老板外孙女的身份加持,她有种莫名的底气。
电影相当无趣,播放到一半时胡希就已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只看了前面,她都能大致猜出之后的剧情。无非就是在那个还存有魔法与剑传说中的时代里,公主被救、勇者牺牲和魔王去世的大团圆式结局。果然等她再次醒来时,就相当巧的遇上勇者举剑和魔王同归于尽,后一秒就用幻灯片切换的方式非常强硬地转换到了公主和老国王抱头痛哭。
“啊,睡得挺好的。”她喃喃自语道,边伸个懒腰,边转转有些僵硬的脖颈准备起身。胡希心道,外公估计还把自己当做那个爱粉色小阳伞的小孩,不过明天正式开学前能来这边放松一下也不错。思及此,她又坐下想看看这部外公推荐的影片后续有没有什么彩蛋之类的可以开心开心。
——“在这个还有神存在的世界里,每一个存在着的个体都似乎必须要按照某个规定的模板继续前进。”
——“你相信吗?”
——“在某个世界的角落里,有神存在的永恒,依旧存在。”
——“永不停息。”
什么中二病的发言,胡希再次嘴角抽搐。她放好折叠椅,却在转身时再次感受到了窥伺和打量,这让她不自觉地毛骨悚然。那日雨幕下抱着橘猫的大叔的打量,不断在她脑海里闪现。昏暗的墙壁内似乎有无数道眼睛在那几句无声的话语后,透过缓慢播放的字幕爬上她的脊背,在她的耳边呢喃。
不对!不对!
森森寒气从脚跟直冲天灵盖,她不敢回头,只能飞速奔出剧院,来到熙攘的大榕树下。
户外夕阳西下,虽说立春已过,但天黑的时间到底还算是早的。斜后方洗衣店的卷闸门咯吱咯吱地放下,人们纷纷随着家鸽归巢的步伐回家,很快暖黄的灯光一个接一个亮起。胡希的气息渐渐趋于平缓,她望着闭门谢客的洗衣店,心想外公估计在大刘叔家打牌,便决定在榕树下的石板凳上等老人一起回家。
她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心终于踏实下来。目之所及处,那个高高的柜台后,早已没了那个长发遮掩的青年身影。她忍不住把手抬起至眼前,颤抖又苍白的指尖告诉她刚刚的一切似乎都不是错觉。她把另一只手从冰冷的裤袋里掏出,试图用双手的摩擦带来温度。但四周太安静了,机械的摩擦声都像是噩梦般的低语。胡希忍不住蜷缩起双脚,诡异的气氛像一双无情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不自觉成为了恐惧的俘虏。
此时,猎猎风声穿过枝丫,也带来了一点不一样的声音——“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回来的早还不好?”有个男声吊儿郎当地回答,“那我再去二柯他们家转转。”
被气到的妇女忍不住大喊:“别想逃!去!把这袋鸡爪给施老师他送去。”
“噢。”男生拖长音的回答,再次换来自家母亲的一顿唠叨,也给胡希跌宕的内心带来了一点人气。她忍不住抬头望向那个从卤味店门口走来的男生。
对方穿着明显是一中冬季校服的藏青色冲锋衣外套,普通到极致的外套显然是此时胡希的慰藉。那人双手揣兜,一袋鸡爪被挂在右手手腕上,随着他的走动一晃一晃的。老板娘显然做生意良心,一大袋鸡爪里几乎看不见卤汤,沉甸甸的还飘散着香味。
“喜欢吗?”
“啊?”胡希抬头,见对方已经走到她身边,而自己却还盯着鸡爪发呆,有些尴尬。
“你身上有十八岁诅咒的痕迹。”男生低头和胡希对视,明亮的眼眸里满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窃喜。
“啊?!”胡希被那眼神惹怒,立即起身想追上前面的人,可哪里还看得见对方。那人就像恐怖剧场落幕的休止符,突兀地出现又悄然消失。既刻意又可疑,让胡希二丈摸不着头脑,最后只得和缓缓从大刘叔家走出的外公一起走回家。
随着学校开学,高三紧张的学业压力让她无暇顾及其他。在题海中沉浮的她,有时会在背单词的间隙想起那天的所有,这似乎都只是自己五段臆想出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可就在她带上眼镜预备继续埋头啃书时,接下来在峤村发生的一切都一把将她推进那个装有无边**和刻骨执念的另一个世界。
峤村附近的一中,升学率一般般。既没有好到超过城里的重点中学,也没有差到一个重本线的人都没有的地步。胡希自负自己这个半路转班的家伙能考取自己心仪的学校,也没打算在这最后几个月的时间里和一群半生不熟的家伙打好什么关系。不论在何种环境,她只要达成自己的目标就行。因而,当她发现自己除去在家和外公、在校和老师,已经一周半没和人讲话时,也只是楞了半秒,然后继续做题。
打破她交流魔咒的是隔壁的高个子男生,他见胡希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埋头的样子有些上头,提高了音量道:“那个...同学!你桌里的是什么啊?”
胡希低头,摸到了书堆中被不小心夹带出来的手机,挑眉道:“手机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四面八方的同学都围在胡希身边,给她一种要被群众告发然后被老师叫家长的错觉。她瞪大双眼,故作村定地说:“咳。今天出门急不小心夹带出来了。”自她来到高三(3)班,就没看见什么手机袋之类的交公途径,自己也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每天带着手机上下学。想来也是自己一时偷懒和侥幸,如果今天手机被班主任收走,她也无话可说。
“这...真的是手机啊......”一个男生大着胆子询问。
胡希被这片诡异又凝重的气氛打动,郑重地点头,再次为自己没和这帮家伙打好关系而后悔莫及。
“那,能借我看看吗?”
随着另一个女生出声询问,班上的气氛活跃起来。胡希有些莫名其妙地掏出手机先递给最先发问的男生。对方接过,仔细打量着,左右摸了半天也不见光亮出现。胡希看着着急,另一边的黑皮肤男生却比她还快地一把夺过这粉紫色外壳的手机,往漆黑的屏幕点了半天也没见手机有些许反应。然后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女生,从已经气馁的男生手里接过这个小机器,往边上的开关一摁,扬起下巴,表示这才是正确的用法。最后在大家大眼瞪小眼间,胡希长叹一气,往女生手边的开机按钮长按了几秒,屏幕上才缓缓出现了品牌的标识。
胡希服气了,开始慢慢和她的新同学们讲解起手机的功能和使用方法。她算是明白了,这些人还停留在小灵通和老年按键机的年代,所以看啥都是恨不得自己回去玩个十天半个月的饿虎扑食的模样。
她忍不住问:“你们以前没见过手机吗?”
“啊?!你说什么?”周围的同学突然都抬头盯着她看。那个个高的男生说:“我们只是有些好奇。现在看来外面的手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被他用手肘顶顶的另一个男生也点头附和:“是呀。我听那个刘帆一的说起外面怎么怎么的,还以为外面的东西一定有多好呢,结果也不过如此。”
“对呀,对呀!”有个女生也应声附和,“听说外边的人都可坏可坏了,我妈还让我少打听这些。”
“那你今天干嘛围过来看?”
“我这不是好奇嘛。而且老师不是说了——你可以没有,但你不能没见过。”
“哪个老师说的?不会是你自己瞎找的借口吧!”
“滚蛋!”
“哈哈哈哈!你看,你看,发火了!”
“幼稚!”
戴着半框眼镜的班长适时插话打断了几人,道:“你们不做老吴布置的试卷了?等下下午第一节他就要来检查了。”
喧闹的几人才慢慢安静下来。但几个刚刚凑得最前又明显就放弃考试的家伙则满不在乎地耸肩回答:“急什么?反正考上了也不一定出得去......”
“梁行源!”班长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算了。你好自为之。”语毕他率先回位,再不理班上一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喊的梁行源撇嘴耸肩,又和好兄弟勾肩搭背嬉笑玩闹去了。
教室里一阵喧闹,插科打诨的少年们又随着午休结束而回到座位上继续在题海和试卷中遨游。胡希没敢插嘴,在这种有些扭曲的怪异氛围中,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像是一个误入秘境的樵夫,害怕放下锄头再醒来时变得面目全非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
手机早已被她丢进书包的最底层,但那种格格不入的怪异却像愈加汹涌的海浪一般试图将她吞灭。无数从黑暗中滋生的不可名状的家伙都仿佛在瞬间睁开了双眼,仔细地打量着自己。她闭眼,再睁眼时只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数学试卷。在冥冥之中她意识到自己决不能被发现有什么异样。
决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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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2 人群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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