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拖着重剑严阵以待的骑士瞳孔一缩，她感受到了明显的震感。

纯净的白光下，张牙舞爪的手掌顿时停住了，随后抽筋似的震颤起来，细小光斑在上面跃动飞窜，像是给它们套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艾登大师蓄势待发的大型魔咒卡在了喉咙口，微妙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法师。

黑夜神殿的安息术？

这可不是随便什么智慧之神的信徒都能施展的，据他所知，那帮连正经神殿都没有的神术师们基本上都是人形卷轴师，能在某些时候上记录下非本神殿的魔法，有些厉害的还能在原来的基础上更改魔法。

虽然认不出那支笔是什么来历，但和另外几个他熟悉的智慧女神信徒相比，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法师实力相当不错。

艾登大师不得不有些不情愿地承认，莉莉丝还算有潜力。

就在这乱成一锅粥的糟糕场景里，谁也没发现那本只能在日光下翻阅的字典砰然落下，封面封底朝天地砸到了地上，要掉不掉的书页终于支撑不住飞了几页出来，给篝火多添了一丝亮光。

终于，千年的禁令被打破，诅咒开始生效——泛黄的书页像浸透了墨汁一般，飞速变成了黑色，那墨水太多太多了，甚至滴了一些到泥地上。

墨痕延伸处，暗影世界的灵悄然传递着信息。

嘎拉——嘎啦——

被神光照了一通的白骨眼看就要散架，但又苦苦支撑，只能颤颤巍巍地移动着，像是某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小心谨慎的步伐。

莉莉丝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

在这一时刻，埃尔希原本还算不错的形象已经在年轻巨龙的心中彻底崩塌了，至此，莉莉丝确信，埃尔希“龙岛叛徒”的名声不是被陷害的。

另一边，黑发的骑士审慎地评估着状况。

出发前，她向日神殿和月神殿各请求赐予了十张圣光卷轴，日神殿的卷轴先前已经用掉了六张，还剩下四张。亡灵的克星便是日光，只要挨到天亮，亡灵们便会自行退去。

四张绰绰有余，但是她们还有返程。

她得让那位亡灵法师出来。

“法师阁下，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路过！”

一片安静，只有骨头乱动的琐碎声音。

艾登大师迅速意识到了薇薇安想做什么，法杖轻飘飘地划了道弧线，明亮的火光顿时聚成一道圆环，呈三百六十度推出去。

莉莉丝已经闻到了树木烧焦的味道，但什么多余的人影也没有发现。

薇薇安继续道：“我想，即便您隶属于暗影世界，我们也可以见一面的吧。”

“别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亡灵法师干涩地笑了两声，声音悠远而空洞，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响起的一般，“你们真正的对手来了。”

嘶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到了三人耳中，即便是听力过人的巨龙也完全分不出这是从哪里来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莉莉丝想也不想，耀眼的神光瞬间飞了过去。

就在同一时间，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太太太亮了！

铛——

轰——

长剑沉重的格挡声混合着魔法制造出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即便是巨龙，也觉得耳膜传来一阵痛楚。

光与暗在这一刻共同归于巨响后的寂静。

也许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眨眼，不知道为什么，对面也停下了攻击。

莉莉丝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道虽然亮得惊人但清凉而宁静的光好像有点眼熟——这不是黑夜神殿的神光么？！

这就是刚刚她自己发出的攻击啊！

“你是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顺着声音看过去，莉莉丝瞬间呆住了——缓缓落地的烟尘中，站着的人不是她自己么！？

而那人旁边，黑发的骑士执剑静立，再旁边一点，白胡子老法师像个木偶一样呆呆地看着这里。

“你、你们……？”

就连艾登大师的语气也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突然出现在这里，恐怕连莉莉丝自己都会迷惑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不过，作为智慧女神的信徒，别的可能没有，知识储备还是相当够的，一眨眼的时间，莉莉丝就想起了好几个有可能制造出这种场面的神术： “木偶术？影子分身？不不不，不对，是四季之轮！”

这一边，薇薇安一怔，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对面，莉莉丝恍然大悟，快乐地鼓掌道：“啊，对了，是四季之轮，不愧是我！”

一听就知道，四季之轮属于那个在大陆上已然是非法势力的四季神殿，自从虞美人战争之后，四面神的信徒躲藏了很多年，要是一般法师，可能还真不知道四季神殿有些什么神术。不过莉莉丝不同，要知道，历史上那些以藏书著称于世的法师，可都是智慧女神的信徒。

阿斯亚之笔立刻飞舞起来，莉莉丝的声音响彻林中，“四季之轮不会消亡，只有打断施术才能终止术法！快找到那个法师！”

就在同一时间，神术复刻出来的莉莉丝也抬起了手，没有蘸墨的笔尖在瞬间流淌出无数文字。而在她身侧，薇薇安默默往前迈了一步，艾登大师举起了法杖。

无人注意处，字典又掉了几页纸出来，泛黄的书页可怜地躺在泥土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脆，而后碎成粉末。

嘶——

莉莉丝似乎听到了一声撕碎纸张的声音，很像是她从前碰到的一位吟游诗人最擅长的那种把戏的声音。那是一种和卷轴很像，但是比卷轴更加逼真，更加迷惑人心的神术！

“纸上世界！”

灰眸猛然一亮，阿斯亚之笔瞬间改变了方向，在半空中狠狠划下一个叉，而后眼前世界碎成了八瓣。

听着莉莉丝的警告，薇薇安和艾登大师也意识到了什么，默契地切换了手中蓄势待发的术法。一面保护性的火墙在莉莉丝面前升起。

下一刻，她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画面——不远处，带着兜帽斗篷的半人马半身笼罩在夜色中，半身隐匿在暗影世界里，一手捧着一堆灰烬，另一手握着一根白骨短杖。

一般情况下，半人马是不可能与暗影世界为伍的，但这里是神迹。

神迹之中，一切皆有可能，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再度燃起的篝火仍然在熊熊燃烧，通红的火焰带着些许烟气袅袅上升，就在眨眼间，亡灵法师扔掉了已经无用的灰烬，飘忽的身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波般摇曳的阴影中，畸形的怪物从奇形怪状的影子里拉出自己纸片般的身体，在瞬间就充盈起来。

四肢漆黑纤长，黑亮的鬃毛在夜风中飘逸，然而前肢高高抬起时，谁都不能忽略那小山丘一般隆起的肌肉。

这就是她们的目标——半人马。

薇薇安挥剑的动作微不可见地一顿——她居然听到了战鼓声？！

“亚伦的朋友们，是时候去死了！”

刹那间，坚硬的马蹄瞬间就向薇薇安落下来，要将她踏在身下。

“只要骨肉血肉构成你的躯身，便休想摆脱既定的命运。”*

“愤怒之火！”

两道魔咒几乎同一时间发出，然而莉莉丝和艾登大师没有丝毫默契。

起码在这一刻，没有。

消弭血肉的魔法混着大火炸了个满堂彩，绚烂的光芒极像是她们第一天到神迹时看见的漫天彩色气球。

完了。莉莉丝呆滞地放下了阿斯亚之笔。

不不不——艾登大师倒吸一口凉气，疯狂地向好运之神祷告。

女神啊，我已经太老了，能否让我安享晚年？

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下，半人马也顺利地被炸飞了。

痛痛痛——

她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伤了！赛琳娜想起，她上一次这么狼狈还是在那个人类背叛了她的时候！

极度的愤怒中，半身浴血的半人马魔力提升到了极致，蹄下生风，发誓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来冒犯她的冒险者。

看着骤然冲过来的半人马，莉莉丝轻盈地躲开，顺道拉了一把身后木木呆呆的老法师，同时焦急地寻找着薇薇安的踪迹。

就在魔法爆炸的那一瞬间，薇薇安突然消失了，即便是在魔法的感知中，她也找不到一点薇薇安的气息，好似她从来就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这不可能！

等等！

莉莉丝的目光在狂暴的半人马身上一顿——这位半人马四肢强健，又和暗影世界为友……

“你对她做了什么？！”

莉莉丝猜对了，但只对了一半。

暗影世界中，薇薇安一眨不眨地盯着好像和她隔了一道玻璃窗的半人马，手里花纹繁复的卷轴已经展开了一半。

日神的卷轴，对付半人马也许效果一般，但她很肯定，这位半人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半人马。

多亏了那件斗篷，她现在就在暗影世界里。

这感觉很奇妙。暗影世界和另外一个世界相差的似乎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某些东西正在穿过她的身体。尽管现在每个人，包括那位半人马都离她很远，但实际上，只要她想，一伸手就能摸到她们。

只差一个时机，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在暗影世界外，阿斯亚之笔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文字，暴虐的雷光肆无忌惮地落下，莉莉丝甚至有一种变为原型的冲动。

她很生气！

非常非常生气！

艾登大师狼狈地被比他年轻许多的法师拎来拎去，像一只小鸡仔一般。

好吧，他是说，他很感谢这位潜力超凡的后辈。毕竟，他可不想被雷劈！但是，她能不能换种方式，他感觉，魔法袍的领子大概是要裂开了！

要是这样的话，也太糟糕了！

汹涌雷光下，赛琳娜左支右拙，愤怒带来的无所畏惧很快就被雷电烧焦的痛感掩盖了。她头一次萌生了退意——这双眼睛着实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就在这一刹那，薇薇安掀开身上水银般流淌的斗篷，一跃而出。

炽烈的日光瞬间就把这里照得有如日神殿一般，就是篝火的光芒也成了小小的蜡烛芯。

喀拉——

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在土地上炸开，中间填充的却是精纯的日神神力。

暗影世界的残余顿时远去，那些隐隐绰绰的尖啸、哀嚎和叽叽喳喳的阴森笑声像是融雪一般消失。

作为帝国皇室信奉的神灵，日神的力量何其强大，即便是皮糙肉厚的巨龙和魔力精深的老法师也忍不住挡住光芒，倒退几步。

被截住后路的赛琳娜终于支撑不住，双目紧闭，前腿跪到在了地上。

“薇薇安！”

莉莉丝惊喜地叫了一声，眼中的凶恶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她脚尖一点，便跳到了骑士身边，顺手还不忘给半人马加了道魔咒。

“你没事吧？你刚刚怎么了……”

猝不及防被扔下来的老法师踉跄了一下，默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随后便小心翼翼地给半人马再加了一道魔咒。

保护性的。

镜中世界外，埃尔希啧啧称叹，“尤妮丝，你这镜子当真是祂的东西么？”

然而，金发的祭祀却有些走神，愣了一会儿才简短地回道：“当然是。”

看守财宝的巨龙一向心细如发，瞬间便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是有人要来了？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环住了尤妮丝，唇似有似无地擦过了美人柔软的耳垂，“怎么了？”

“没什么。”尤妮丝忽略胸口异样的灼热，挣扎了一下，从巨龙过于紧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回转过身给了她一个很认真的吻，“只是有些累了。”

*：鲁拜集第125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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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