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喻的语气平淡，淡得就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可他眉宇间微微上挑的弧度，又像是在调笑。

许柠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宋嘉喻又开了口。

“所以你一天到晚对我母子相称，就是对我余情未了吧。”

等等等等，不是。

怎么就又变成余情未了了，这跨度有点大啊。

宋嘉喻这思维可真够跳跃的。

许柠一脸莫名，说：“怎么回事，喊我老婆的是你，说骚话的也是你，话都是你说的，怎么就变成我对你余情未了了。”

宋嘉喻道：“这些只不过是我反击的手段，你明明知道我会叫你老婆，还天天乐此不疲，你还挺享受的？”

许柠笑容安详：“我享受只不过是把你当儿子养，才不在意你说了什么。”

宋嘉喻垂头看着脚尖：“哦，那我也挺享受的。”

许柠：“享受当我儿子？”

宋嘉喻：“享受占你便宜。”

“这样啊。”许柠拖长了声调应着，然后突然话题一转，“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么喜欢占我便宜，还一天天阴阳怪气的，是不是你才是对我余情未了。”

宋嘉喻被噎了个正着，还真是。

这个木头终于发现了？

他抬起头，看着许柠一脸玩闹般的笑意，话至喉间又生生咽了回去。

许柠还是笑着，一下一下地碰他的脑袋，口中念叨：“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宋嘉喻看着她没说话。

“不是就就算了。”许柠收回手，“怎么不配合一下我，没意思。”

宋嘉喻：……

她到底那只眼睛看出来的他不是？

许柠摸了摸他的头：“所以说你就认命吧，当我的乖宝宝，不要说脏话。”

宋嘉喻：“我在你心中很纯情？”

“当然了。”许柠笑得眉眼弯弯，“你当初不是看挪威的森林都能看得面红耳赤吗？”

“是吗？”宋嘉喻淡淡地回话，仿佛已经不太记得。

而实际上，这个书名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回忆。

高中时，学习越是紧张，就越想看课外书放松。一旦有同学带本书过来，一个月之内可能全班都传了个遍。

那天傍晚，晚自习之前教室里闹哄哄的。彼时已经入秋，晚风携着一阵凉意，许柠有点冷，便把中午时脱下的校服穿上了。

宋嘉喻坐在后面，看着许柠随风飘扬的发丝，伸手将窗户关上。

就在这时，秦文杰笑嘻嘻地拿了本书过来，一脸神秘地说：“宋甲鱼，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暼了眼过去，秦文杰立马改口：“宋嘉喻，宋哥，好不。”

秦文杰翻到某一页，贱兮兮地笑：“可好看了。”

宋嘉喻心里奇怪，这小子转性了，还看起书来了。

但等他目光看向纸上的内容，蓦地就懂了。

是一段文艺又露骨的床/戏描写，他抬起眼：“切。”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小学时就在他哥哥书架上的书中看过了。

秦文杰朝他挤眉弄眼：“怎么样？”

宋嘉喻：“就那样。”

秦文杰又翻到后面：“还有呢，更好看。”

宋嘉喻任他翻着，等他瞄到一大段迤逦暧昧的文字时，许柠转过了头来。

她正把课代表刚从办公室拿回来的试卷往后传，眼神自然而然地扫过他的桌面。

宋嘉喻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迅速将敞开的书本合上。

然而他这个动作反而引起了她的注意，许柠好奇问：“看什么呢？”

宋嘉喻脸上升起一阵薄红，因为许柠看向他的目光迅速蔓延，没几秒钟整张脸加脖子都红透了。他挤出两个字：“看书。”

秦文杰在一边都无语了，这小子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出息，帮忙掩饰道：“我们在看名著哈，国外的。”

“这本啊。”许柠瞄了眼书本的名字，“我的。”

秦文杰一惊：“你的？我从班长那借过来的。”

许柠点头：“两个星期前借出去的。”

“那……”

“没事，记得还我就行。”许柠转过身拿了支笔，“让我写个名字，怕传到后面不记得人了。”

宋嘉喻将手中的书递给了她。

许柠伏在他桌子，垂着眼，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宋嘉喻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上停留，却在她抬起头的瞬间收回了目光。

“好了。”许柠把书还给他，这才发现宋嘉喻的脸比天边的晚霞还红，笑道，“你脸好红啊。”

宋嘉喻闷声：“热的。”

“哦？”许柠憋着笑，“这窗谁关的，把你热成这样。”

说完用手推了推窗户，又打开了，露出一大片炫丽纷彩的晚霞。

·

“是，我记得清清楚楚。”许柠确定的声音让他回过神。

宋嘉喻：“那是吧。”

“什么叫做是吧，明明就是。”许柠说。

宋嘉喻：“那就是。”

许柠看着他，“怎么感觉你一副被迫的样子。”

本来就是被迫的，他是因为书里的片段脸红吗，他明明是因为被她看到自己在看那种片段而脸红。

宋嘉喻低着头，没吭声。

“算了，我要当个开明的母亲，不能强迫你。”许柠乐道。

“那我也要当个坦诚的丈夫，不能隐瞒你。”宋嘉喻面无表情道。

许柠：“没完没了了。”

宋嘉喻：“根本停不下来。”

许柠：“嚼了炫迈？”

宋嘉喻挑眉：“不就是你分给我的？”

“停，我们两个可真无聊。”许柠打开手机，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

公司的同事群里聊得热火朝天，据说是有消息放出来公司要被收购了？

许柠没太在意，这消息去年就有了，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嘉喻呆了一会，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定睛看，是他哥的号码。

“干嘛？”他懒洋洋地接了电话。

“喂？”对面又重复了遍。

宋嘉喻皱了皱眉，还没细想对面又说了话。

“还好意思接电话？”

宋嘉齐的声音向来清冷稳重，现在却带着遏制不住的怒气。

宋嘉喻：“还行。”

对于他哥的质问他早有心理准备，因为半小时前他刚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又去内蒙古旅游了。

宋嘉齐：“内蒙古好玩吗？”

宋嘉喻顺着说：“应该挺好玩的，但我还没去。”

宋嘉齐：“赶紧定机票回来。”

宋嘉喻：？

他笑道：“哥你怎么回事？”

结果宋嘉齐冷冷道：“怎么不说话？”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旁人似乎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

于是他对许柠说：“我哥打电话过来了，他听不到我说话，你帮忙接下。”

许柠看着那个比内存卡还小的手机，哭笑不得：“这我怎么接啊。”

宋嘉喻把手机开了免提，走到她的手上，示意许柠把他抬起来。

许柠将他举到眼前，试着说了声：“喂。”

果然对面听到了，宋嘉齐冷声道：“你是谁？”

许柠：“我是今天上午拜访的那位。”

“哦，许柠。”对面道。

许柠有点惊异他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对，是我。”

“宋嘉喻呢？”

许柠想了想：“他洗澡去了。”

说完就想抽自己，这大中午的洗什么澡。

然而宋嘉齐却并没有质疑，他只是淡淡说：“让他等会给我回电话，十分钟不打过来，后果自负。”

宋嘉喻看了眼手机，说：“和他讲没电了，挂了。”

许柠照做，果然对面没声音了。

她笑个不停：“还说你不是小孩，用手机没电来骗家长简直了。”

宋嘉喻把手机伸到她面前：“没骗人，真没电了。”

真没电了？

许柠看着已经黑了的屏幕，想起了那个一次没用就养老的迷你充电装置，连忙起身，奔向了房间。

等她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小盒子，宋嘉喻问：“这是什么？”

许柠得意道：“这可是好东西。”

说着她把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组装。

因为东西太小，她都恨不得拿镊子操作了。

搞定一切，许柠：“好了，试试？”

宋嘉喻也看明白了，试着过去给手机充电。果然，正在充电的标志显示了出来。

宋嘉喻有些惊喜：“这个哪里来的。”

许柠：“我找人定制的。”

“那之前……”

“之前没做好，你走了之后才到的，我还以为再也用不上了。”许柠兴奋着说。

听到她的话，宋嘉喻愣了几秒。突然手机振动了两下，一条系统提示短信发了过来。

宋嘉喻勾了勾嘴角。

许柠：“怎么了？”

宋嘉喻：“他把我账户都冻结了，估计是想等我活不下去了逼我回去。”

许柠说：“活不下去倒不至于，毕竟我养着你呢。不过你真的不打算把自己的事告诉家人吗？”

宋嘉喻：“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况且他们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那倒也是。”许柠笑了一声，“但是你现在这样在外人看来也太像个顽劣的败家子了吧，回国以后一天到晚往外面跑，对公司的事情置之不理。”

宋嘉喻：“外人，谁是外人？”

许柠：“额……”

这么说确实有点不妥，等她想想换个词语。

还没等她想出来，宋嘉喻又说：“他们是外人，那谁是我内人，你吗？”

许柠：“……”

“别打岔。”许柠说，“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你就是个纨绔子弟，你哥会生气也正常。”

宋嘉喻垂眸：“我知道。”

对于他又突然离开，宋嘉齐的确很生气。

父母从小溺爱小儿子，很多事情都由着他自己做主，高三那年一会说出国一会说不出国也没怪过他。无意继承家业管理公司也无所谓。

但宋嘉齐对他要求较高，有意培养他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他刚回国时想玩两天没什么，但上周一切都安排妥当，宋嘉喻各项能力也很不错，怎么又跑出去玩了。

就算与女朋友再浓情蜜意，成家和立业怎么也是同等重要的。

宋嘉齐拧了拧眉心，有点头痛。

“所以还是要想办法变回去。”许柠感慨了一声，“上回究竟是怎样变大的，我们也没干嘛呀，难道是时间到了？”

“让我查查那天是不是月圆之夜。”

许柠翻开手机日历，很遗憾，并不是。

突然间变大了，一周之后又变小了，许柠苦思冥想：“难道是一个月变大一次，一次持续一周？”

宋嘉喻：“……”

怎么感觉怪怪的，许柠把这个猜测挤出来脑海。

但是总得有个原因啊。

许柠努力回想着当时的场景，一个小虫子飞进了她的眼睛，她一时慌乱就没拿稳，宋嘉喻掉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就变大了。

所以是因为掉她脸上了？

许柠躺在沙发上，把宋嘉喻拎至自己眼前。

宋嘉喻有一丝慌张：“你干嘛？”

许柠一本正经道：“案件重演。”

话音刚落，许柠就松了手。

宋嘉喻掉在她的脸颊上，然后滑落在一旁。

无事发生。

不是这个原因，难道是因为她当时哭了？

她的眼泪有奇效？这么一想，许柠的中二之魂又熊熊燃烧。

必须试试。

她没有犹豫地掐了自己手腕一把，看的宋嘉喻心脏都跟着一跳，紧张道：“你做什么。”

许柠抬起头：“一点感觉都没有，果然自己还是下不了狠手。”

“宋嘉喻，你来掐我一下，用点力。”

宋嘉喻脸一沉，说得好像他舍得下狠手一样。

“哎算了，你个子那么小，肯定一点都不疼。”许柠摩拳擦掌，“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

这次许柠咬牙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效果显著，她的眼角迅速泛起了泪花。

她心里一喜，用无名指指腹擦拭眼角，然后碰了碰宋嘉喻。

还是没反应，许柠顿时灰了心。

难道要找个虫子来试试？

看着她可劲地折腾自己，宋嘉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麻烦，却总是要让她来承担。

“我看看哪里有虫子。”许柠说着就要爬起来。

“等等，我知道。”

宋嘉喻连忙阻止，垂着脸看不清神色。

许柠一惊：“你知道？”

知道还不告诉她，白掐了。

宋嘉喻神情复杂：“嗯。”

许柠或许没有察觉，但是他是货真价实碰到那温甜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却甜得他找不着东南西北。

许柠：“什么什么，快告诉我。”

盯着她娇小红润的唇，宋嘉喻欲言又止。

许柠：“快说啊。”

宋嘉喻移开了目光，“就是凑巧。”

“什么啊。”许柠感觉被耍了，把宋嘉喻丢到一边。

管他干嘛呢。

·

晚上，许柠把他的小床收拾了起来。

最近天气又冷了一点，她给他换了床稍厚一点的被子，放在桌子上。

做完一切，许柠伸了懒腰：“晚安。”

宋嘉喻也轻声道：“晚安。”

许柠刚关灯两分钟，脑子里还在各种神游时，恍惚间听到了宋嘉喻微颤的声音：“许……柠。”

许柠连忙打开灯，朝他看过去。

这一看就吓一跳。

一只硕大的蜘蛛，正攀在桌子的边缘，距离他不到两公分。

宋嘉喻缩在被子里，努力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但一张小脸吓得苍白。

许柠扶额，她记得宋嘉喻以前就怕蜘蛛。之前小他那么多都怕，现在他都差不多大小了，更是要吓破胆。

真是难为他还忍了两分钟。

她走过去，抽了张纸巾，将蜘蛛捉住，扔进了垃圾垃圾桶。

宋嘉喻还心有余悸：“谢谢。”

正欲离开，许柠想了想把宋嘉喻连人带床也带走了，可不能让他大半夜时又碰到个蜘蛛再来打扰自己。

她把小床安放在枕边，正经道：“睡觉。”

说完就关了灯。

宋嘉喻背对着她，默不作声。直到耳边的呼吸变得匀称，才转过身来。

许柠正对着他安静地睡着，月光勾勒出她面部的轮廓，皎洁而美好，如同他常年梦见的一样。

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身边，神奇的是，他并没有躁动不安和耻人的**。只是看着她的脸，就觉得安心，无比的满足。

宋嘉喻轻轻唤了声：“许柠。”

没回应。

“木头。”

也没回应。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

许柠毫无知觉，还沉睡在梦乡中。

宋嘉喻静静地看着她，一如很多年前总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少年人的感情没有顾忌，喜欢就会想要得到。

当时他也确实得到了，他仍然记得许柠笑着说“还用问？我就是喜欢你”那天的晚上，他如何辗转难眠，躲在被窝里一遍遍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唤她的名字，内心一阵阵酥麻，甜至心坎。

可惜当时他还不够成熟，有着自己的脾气。

如果重来一次，无论她如何冷漠，他也一定要留下，而不是赌气离开。

这七年，他错过太多了。

看着月光下许柠轻闭的嘴唇。

如果尝下去，一定很甜，很柔软。

如果告诉她，让他变大的方法就是和他接吻。她是不是即使心里很不愿意，但出于人情也会帮他。

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再苛求过多，也不想做让她为难的事。

宋嘉喻俯下身，轻轻吻她微颤的睫毛。

他只想留在她身边，无论以什么身份，哪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