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假面舞会穷奢极欲的程度,超出了我作为一个普通大学生所能想象到的极限。
注满了香槟的喷泉池怒放着吐出五种不同颜色的酒,棕红色的啤酒,暗红色的葡萄酒,透明的白兰地,浅金色的香槟,琥珀色的白葡萄酒,一股股交汇着喷涌而出。
让我想起古罗马万神殿挑高没有立柱的穹顶倒映着银河,又或许是用什么高科技逼真地投影着灿烂星河,碎光闪烁。
面带着黑武士面具的侍从们单手托盘从人群穿流而过,上面摆放着品种各样的吃食——
松茸鹅肝,韃靼牛肉,吐司佐鱼子酱,蓝鳍金枪鱼生鱼片……
我有些后悔自己单枪匹马来到这种场合,兴许是见太宰不在我身边的缘故,尽管那位名叫‘敦君’的白发少年尽职尽责地守在我身侧,他却并不会拦下那些意图和我进行‘成年人’之间虚伪又客套交谈的上流精英们。
其实他们恭敬到了极点,也谄媚到了极点,单从态度而言,我无可挑剔。
——“您真是天生丽质,风姿绰约,远远看见您的背影妾身便自愧不如!”
——“您的裙子一定是手工定制的吧?也只有这样一针一线穿引而成的高级材料才配的上您!您的鞋子也是……”
——“您和太宰先生真是郎才女貌,般配极了,您相识的过程,一定也浪漫极了吧?……”
——“上个月我丈夫得以当选议员,多亏了关键时刻太宰先生的助力……”
我忽然开始头晕。
听他们的口吻,似乎有人是财阀老总,是市政厅议员,是军火制造商的继承人。
对话总是从恭维开始,再用谄媚包裹着试探,想要不动声色的打探我到底是谁,我的‘上位史’,却又不敢太大张旗鼓,只敢设下阿谀奉承的语言陷阱来尝试抓捕我话里每一个细节。
没有人真的在乎我,是谁。
没有人在乎我想要聊什么。
所以也没有人想要和我去聊一本书,聊阿里士多德被推翻的定理,聊凯撒跨过卢比孔河那场战役,聊如果人类有永生那尽头是什么,灭亡后的以后又会迎来什么。
我忽然心疼太宰到了极点。
因为在这里似乎所有人……也都在乎的不是那个名为‘太宰治’存在的本身。
他们看到的只是他‘社长’的头衔,他背后的资金、势力、庞大的资源——以及这所有一切,能带给他们的,利益。
是的。
利益。
他们臣服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他的权威,和不能得罪的他们自己的利益吧。
太可笑了,太无聊了吧,这个成年人虚伪的世界。
太宰就是在这个时候迈着他一贯优雅、闲庭信步的步伐,来到了我的身边,而身边熙熙攘攘的谄媚人群在他出现的那一刻,犹如摩西分海,纷纷深埋头颅,避让两侧。
“抱歉,让小晴等很久了吧?”他长长的睫毛搭下来,在银河碎光下浓密如帘。
我从未比这一刻更甘之如饴地享受他在我身侧带来的疼痛。
“那可真是,度秒如年,我亲爱的太宰。”
他笑出了声,清透而开朗的笑声,鸢色的眼眸掩在黑沉沉的睫羽之下。
我听着他的笑声,却蓦地想起一只活泼的渡鸦,被黑夜剪去了翅膀。
我环顾四周,下意识去搜寻另一个人的身影,却在一众背影中,始终没有瞥见那一抹熟悉的橙红色发尾。
压抑着内心隐隐的不安,舞会在悠远的钟声敲响了九下之时,正式开场了。
我不知道是谁选的歌。
第一首曲子居然不是优雅的华尔兹,抒情的蓝调,而是酣畅淋漓、鼓点强劲的——重金属摇滚。
(Like gasoline on fire I am getting closer now....no more cause I'm getting closer now)
(像火上浇油般猛烈,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我不再害怕因为我无限接近了……)
所有拥抱着旋转跳舞的人们再一次避让两侧,他们小心翼翼地和舞伴踩着鼓点周旋,探究、好奇、小心翼翼的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了舞厅中央的我和太宰身上。
他温凉的手放在我的腰间,截然不同于中也掌心的温度,不会让我颤抖着融化,却仿佛像冰雪消融的雾气一寸寸侵蚀着我,包围着我,吞噬着我。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搁浅在岸上的美人鱼,那条该在海里游弋的尾巴幻化成了双腿,于是每一次的进退、旋转、隔着面纱仰头的亲吻,都像是鲜血淋漓踩在刀尖上舞蹈。
我们在跳跃与旋转中温柔又痛楚地消融,留下仿佛亲密无间一对相拥爱人的幻影。
(I go faster and faster for love...but I can't live in a fairytale of lies)
(可我不能活在由谎言编织的童话里)
【嘻嘻,这是我黑入打碟系统为宝你专门选的歌~】系统笑嘻嘻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舞池暧昧昏沉的光影里,我随着每一次的旋转,还在搜寻……搜寻另一个人的身影。
我和镜像人偶的联系,被切断了。
我无法进行置换。
第二首歌……第三首歌……
从摇滚,到华尔兹,到爵士,我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可我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沉湎沉溺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鼻息间缠绕着太宰比雪松木要清透,又比鸦片要清冷的气息,他黏黏糊糊地将我抱在怀里,脚步停在舞池的中央,他温凉的唇覆上我的,像渡鸦翅膀的轻触。
——啪!
所有的灯光忽然在一瞬间尽数熄灭。
就连流淌着银河的穹顶都敛去了所有光晕,漆黑无光,像黑漆漆吞噬着所有的黑洞。
灯光熄灭的那一刻,面纱在我们辗转的吻中掉落。而隔着一纱之隔的亲吻也在黑暗中逐渐潮湿而缠绵,拉扯着我的灵魂蓦地下坠。
“我要你记得现在吻你的人是谁,要你清楚现在吻你的人,是谁。”他温柔地耳语和吐息像薄刃划喉,黑沉的舞池仿佛辽阔的死夜,我看不见他的面孔,看不见他的眼眸,只能颤抖着忍着痛更紧的抱住他,像渴欢的萤火虫。
我不知道这是原本就安排好的环节,还是有谁喝醉了开始忘我的狂欢。
“现在,交换舞伴!”
醉醺醺的声音跌落进了香槟池里,大笑着将酒杯灌满了金色的液体,扬起一道奢靡的水流,大笑着宣布道。
黑暗中所有的桎梏,镣铐,枷锁,都被打破了。
众人像穿着最高级精致礼服,披着人形皮囊的野兽。
我在狂乱欢愉的人群中被从太宰的身侧带离,抓着他的手指被不知道从何处涌来的人群硬生生拉扯开来。
瞎子。
此刻我就像一个迷路了在醉酒狂欢人群中找不到归路的瞎子。
与此同时对于这所有的喧嚣、躁动、比最失控的心跳还要强有力的鼓点捶打进耳膜的律动,感到恐慌。
是的。疲倦,又恐慌。我像一个闯入了酒神戴奥尼修斯所举办的众神之宴的凡人。
我去搜寻我的爱人,可是我搜寻不到,被人群挤散到角落的我,摸着黑看不见一点光的我,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瞎子,而已。
——“现在,闭上眼睛,我数三、二、一,亲吻你左手边第一个人!”
昂贵的香槟、上百成千的美金钞票一同纷纷扬扬的洒落。
我听着四处的掌声、欢呼、口哨声、只想要安安静静躲开这一场纸醉金迷的狂欢,我朝着最角落,一退再退。
——“三!”
我踉跄的后退,再后退,以为自己会把自己逼进冰冷坚硬的墙角,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我皱眉,还来不及道歉……
——“二!”
一双手从背后捂住了我的眼睛。
他手指不安的轻颤着。
在低音贝斯和鼓点的双重奏之间,心跳被看不见的火光点燃,像怦然蹿入高空的烟火,失控的向头顶末梢蹿去。
我努力用着全身所有的感官和理智去分辨这熟悉的触感。
——“一!”
我来不及说出口心中猜想的答案,酒神的倒计时数到了一。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在无尽的喧嚣狂欢中,在吞没了最后一丝月光和星光的黑暗里,我与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熟稔地接着吻。
而他炙热的呼吸,滚烫的吻,都在无声地宣告他自己的身份……
我们的唇舌默契的辗转,默契的纠缠,无声至澎湃。我被烫伤,被灼痛,却也被暖热,暖到濒临破碎的灵魂深处。
音乐和狂欢的人群将所有的呼吸和心跳声都盖过。
——“现在,准备亮灯!”
我的手蓦地被攢紧。
却是不同于这个吻和拥抱的温度。
温凉的手。
……刚才亲吻我的人,到底是谁?
我想要趁着灯光看清身侧的人,可是该亮起的灯,却迟迟没有亮起。
远远的,不知从何处飘来梦魇深处的血腥味。
我好像听见了…
——砰!
像极了烟火绽放的,枪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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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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