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最终还是带回来了一瓶酒。
他这个傻瓜,以为把Romanee Conti装进Petrus的酒瓶里我就喝不出来了吗?
可是我不忍心拆穿他。
他望向我的眼底时常蔓延着冰凉的雾气。浓密纤长的睫羽像渡鸦被雨淋湿的羽毛,恹恹地低垂,然后下一秒会倏然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看向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仿佛——
我们之间从未存在过裂痕。我们没有99次只有死别,没有生离的惨烈结局。
他总是知道什么样的表情最会让我心疼。
“干杯~”他眉眼弯弯地对我说,暗红色的液体摇曳在精致的高脚杯里,碰撞时又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为了什么而干杯呢?”我在一饮而尽后才懵懵地问他。
太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一瞬的沉寂。
但是也只有一瞬。
他很快收拾好了表情,用着一贯的开朗笑容对我说:“为了我们至死不渝的爱情。”
我心血来潮翻开了那本快要被我翻烂的,《十四行诗》。
“那太宰最喜欢《十四行诗》里面哪一句呢?”
他和我一起翻阅了这本书,无数遍。他看着我的眼泪打湿了这本书的一页,两页,许多页。是他轻轻的抱着我,吻掉了我眼尾的眼泪。
我想他对于这本书,应当和我一样印象深刻才对。
他优雅地替自己又斟满了酒,支着下颔歪着头想了想,轻声说:“六十六。”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一共收集了154个诗篇。他恰好喜欢第六十六首。
“太宰你知道其实6,66,666都是象征着魔鬼和撒旦的数字吗?”我一边将书翻到第六十六页,一边调侃他。
他抿下一口酒,无辜地说:“唔,是吗?”
我低头,看见第六十六页第一行,和最后的两行,被他拿鲜红的笔划了温柔的细线。
——Tired with all these, for restful death I cry...厌倦了这一切,我呼唤平静的死。
——Tired with all these, from these would I be gone; Save that to die I leave my love alone. 厌倦了这一切,我打算离开人间。可是我死了,我的爱人就孤单了。
沉默又一次在我和他之间蔓延。
我觉得他在暗示些什么,和生命一样沉重的事情。
比如说——我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之类的,这样沉重的事情。
然后那种血管结冰的寒冷又一次缓缓蔓延。
我合上书。坐进他的怀里,轻轻舔了舔他的唇角。
“我好冷。”我蜷缩在他怀里,找寻着最安全舒适的姿势:“抱紧我。”
他温柔地加深这个吻。我们陷落入光滑的天鹅绒丝被,两个明明连自己都无法暖热的人却总是在彼此相互索取温暖。
我开始无法忍受他的离开。
我有好多的痛苦,好多的眼泪,好多的委屈,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我会被那些过去的晦暗和血腥撕裂,一遍又一遍,像自残那般,回忆着每一个让我痛彻心扉的过往。然后再会去回忆一些甜蜜的,开心的,温暖的往事,来让我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其实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时的歇斯底里是为了什么。
但是这种痛苦,会在他回到我身边时减轻许多。
我不知道这种近乎病态的依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某一天我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记得99个世界所有一切的人,除了我,还有一个他,所以其实我不是一个人在痛苦的时候。
也许是某一天我从他的怀里醒来,望着他恬静温柔的睡颜,隽美精致的侧脸有着孩童那般天真,那一刻心里忽然……柔软。
我想人类,是真的,会反复爱上同一个人。
哪怕这个人将你伤到不能再伤,遍体鳞伤,无处可伤。
于是我的日子就是这样的——
在他陪伴在我身边时,他会教我弹钢琴,或是陪我一起看一本书。
然后再在某一个心血来潮的时候接吻,当然,许多个吻都会以缠绵而疼痛的情事做以结尾。
而我,再也没有在床上叫错过名字。
而当他去处理他的事情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有时候我会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摘抄,或是画画,学着印象派,画日出。
我最喜欢画日出和日落,我喜欢绚烂的夺目的橙红色。
我喜欢看这样燃烧的温暖的颜色铺满苍白的纸张。
有时,我又会忽然歇斯底里起来。
我将所有橘色的颜料都翻找出来。
一瓶。一瓶。挤到调色盘上。
——PO20,镉橙色。
不是。太浅了。
——PO36,唑酮橙。
也不是。太红了。
——PO43,芘酮橙。
有点像了,可是,也不是……橘调有些太浓了。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笔尖沾了白,再加了红,最后兑了不同的橙调,可是为什么我怎么都调不出来,调不出来记忆里的橙红色?
是偏橘的赭色,是掺红的橙色,是燃烧的夕阳的颜色。
于是那天太宰进来以后就看见我坐在一堆打翻的橘色颜料里,哭的一塌涂地,昂贵的地毯被我的颜料弄脏的彻底。
他很温柔耐心地替我一点点洗掉了脸上、手上、飞溅到身上的颜料。
被他抱在怀里的我才止住了眼泪,不再颤抖。
他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尝试带我离开这个房间。
而我则蜷缩在床上抱着枕头发着抖看他:“你要离开我了吗?”
他温柔地将我圈在怀里告诉我他没有想要离开我,只是地毯脏了需要被彻底的换掉。
于是就这样,在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我终于踏出了这个房间。
——打开房间门以后,我居然回到了那个,只进入过一次的,冰冷昏暗的,首领办公室。
我抱着我的画板,拿着我的画笔和调色盘,趴在沙发上,一边画画,一边看他认真办公时的脸。
烛火摇曳的昏暗将一切都拉扯出晦暗不清的光影。
柔软蓬松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于是我只能看见他弧线优美的下半张脸。
我一直觉得太宰是被神明所偏爱的存在,明明有着如此冷酷黑暗的内核,偏偏却生了一副隽秀精致的面孔,摄人心魄的美丽和天真无辜的残忍,居然可以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也许是我不小心盯他盯了太久,他无辜地抬眼看我,放下笔,而我在他开口前出声,总觉得他会说出来一些让我无力招架的揶揄我的话——
“只是在好奇太宰在看什么而已,看见你研读这份文件很久了呢。”
我以为他会随便敷衍两句就过去了。
我没有想到他居然很耐心的对我解释道:“在看一家去年收购的公司这季度的财务报表哦。”
——这家去年收购的公司,在港口黑手党的经营下,摊销前利润终于不再是负数了。
“什么是摊销前利润?”
“这是评估公司经营业绩,非常非常重要的财务指标哦~”
太宰解释道,这个数值代表着公司核心业务运营的盈利能力,类比现金流,不受融资决策、会计方法或税收环境的影响。
我听不太懂。也没有耐心听了。
我重新低头开始画画,再一次尝试调试出来心里最完美的橘红色。
见我不理他,太宰不开心了,像一个没有得到大人关注的孩子,委屈巴巴地过来,黏黏糊糊地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颈窝,从背后去吻我的脸,夺走了我手里的画笔。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敲门声。
一个温驯的女声笃笃叩门:“Boss,中也大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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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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