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洞今年的初雪来得极晚。

以至于马上到隆冬，天空才开始飘洒雪粒子。

鹿童准备的暖炉将青岩洞哄得人出汗。

一盆一盆的炭火从不间断，似是很怕将裴栩冻着。

可当下他最严重的情况，哪里是寒气呢。

“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

裴栩无奈地笑了笑，声音略有些沙哑。

糖人是他在第一次抽取灵元之前便想要去买的。

可那时因为抽灵之事耽误了便没能去成。

现下无数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险些忘了这个事。

荀胤又记着这个做什么呢？

裴栩转过身去，抬手将墙壁上歪歪扭扭的画抹掉。

“你取来了七寒草又如何，这仙草对我的右臂是否有效，难道你不知吗？”

莫名的，裴栩有了些闹脾气。

可荀胤只沉默地看着。

片刻后，荀胤将七寒草收回了，淡淡道：“改日让姜医士炼入药中，给你补身子。”

“糖人若你不收下，等下就该化了。”

荀胤说着便轻点了下裴栩的肩膀。

裴栩再次转过身来，与荀胤四目相对。

此刻荀胤才看到裴栩的双眼竟然有些红。

裴栩接过了糖人，“无论如何，本公子都是不会答应断臂的。”

“荀胤，我不能成为废人。”

“废人”这个词一说出来，荀胤也不禁皱了下眉。

他手指紧攥在一起，转身道：“你休息吧，我去找姜医士。”

裴栩点了点头，眼睁睁地看着荀胤离开。

他手里捏着糖人，直到洞中的热气将它暖化。

*

这一场雪接连下了好几日。

只有在第一日，裴栩尚有些心情在门口观景。

后来他便将自己闷在了青岩洞中。

鹿童依旧去山下买来了餐食。

他提着餐盒用灵力煨着，唯恐凉了。

“裴公子，裴公子，今日店家......”

鹿童一边喊着一边跑进了青岩洞。

忽然，洞中一阵碗碟破碎声传来。

“别进来！”

裴栩失控地叫嚷着，“不许进来！”

鹿童一愣，想立刻冲进去但又怕冒犯，只好赶紧去唤荀胤。

等荀胤来到青岩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安静下来。

洞中的桌椅物件和夜明珠撒了满地，就连裴栩喜欢的衣裳都被扯成了碎布。

整个看去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而裴栩就坐在那一片狼藉中间，蜷缩在一起，将自己的头埋进双膝之上。

荀胤轻呼了一口气，心头有些发闷。

这种感觉他之前从未感受过。

裴栩略有些好奇地体会着自己的心情。

他抬手揉了揉胸口，缓缓走到了裴栩身边。

“可还痛吗？”

裴栩埋着头，不理人，只有轻而浅的呼吸声，低低地传出来。

“荀胤，快要除夕了。”

裴栩闷闷地说道：“往日里，每到除夕，师兄弟们都要守岁。”

“我年纪小，熬不得夜，每次都提前睡去。”

“第二日醒来，床上便都是师兄们送的节礼。”

“好可惜啊......下山时竟然忘记带了。”

裴栩双眸闪着一丝莹亮，看上去略有些伤怀。

但他的嘴角依旧上扬着，就像只是普通闲聊一般。

“现下妖市应当还开着。”

荀胤垂眸说道。

“什么？”

裴栩仰起脸看向荀胤。

“想要什么，去妖市买，权当我送你的节礼。”

荀胤说完后便提上了厚实的大氅，“走吧。”

裴栩眉眼一弯，笑起来。

他擦净了眼角的那丝湿润，鼓起了劲，决心要去这所谓的妖市观光一番。

站起身，抬手想要去拿自己的衣服。

可荀胤却躲开了，他道：“我帮你。”

......

此刻，被魔气折磨的痛楚已经消散了。

裴栩听了这话顿时惊得瞪大双眼。

这个荀胤......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

竟然主动跟他这么亲密。

“不走么？”

荀胤催促道。

裴栩回神后，扯起嘴角笑了笑。

“来了。”

临近除夕，妖市上一片喜气洋洋。

各族小妖为了过年的趣味，纷纷扮做凡人模样，学着凡人的样子在北灵山的山林夹道中摆起了摊。

远远望去，妖来妖往，颇有些凡人都城中的繁荣热闹。

裴栩被这景象吸引了目光，小跑着涌入了妖群之中。

荀胤紧跟其后，随时准备着付钱提货。

裴栩兴奋地忘了右臂的伤，买来的节礼非要自己拎着。

荀胤摇摇头，“我帮你。”

“嗯？”

裴栩一怔，拧着眉头直叹，“你很奇怪啊，荀胤大人。”

荀胤挑眉看了他一眼，“不逛了么？等下太阳要下山了。”

一听这话，裴栩也顾不得什么奇怪不奇怪了，匆忙又逛了起来。

他一会被皮影子戏吸引了目光，一会又被边上的熏肉勾去了味蕾。

总之忙得不行。

荀胤也不厌其烦地跟着。

“哎，这妖市上怎没有海棠种子呢？”

“本公子最爱海棠了。”

裴栩一边说一边露出遗憾的神色。

荀胤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你若喜欢，改日......”

荀胤的话还未说完，裴栩突然顿住了脚步。

方才买来的传音海螺也“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裴栩猛然变了脸色。

只见，他右臂的魔气腾然暴涨，将他整个小臂染成了乌黑的颜色。

一阵距离的撕裂痛将他吞噬，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惊恐之中。

那魔气太显眼了。

北灵山何时出现过此等大事。

小妖们见状立即化作了原形。

“啊，有魔物，快跑！”

大家尖叫着一哄而散。

而裴栩则呆呆地站在那魔气之中，看着自己的右臂逐渐被魔气侵蚀。

他神色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后便变得淡然了。

说起来，来北灵山之前他也是经常与魔物打交道的。

昆仑山弟子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他又是昆仑山最得意的弟子，斩杀过的妖魔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此等魔气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栩额前逐渐沁出冷汗。

可他的神色依旧淡淡的。

“天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裴栩将右臂掩在身后，转身对荀胤说道。

荀胤拧紧了眉头，一步步地靠近裴栩。

他抬起裴栩的右臂，将至纯妖力缓缓输入。

“裴栩，你不会是废人。”

“我会成为你的右臂。”

荀胤坚定说道。

“你......”

忽然，裴栩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他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右臂，一步步地后退。

今日荀胤的种种奇怪终于有了合理的答案。

裴栩无奈苦笑。

“荀胤，你以为你是谁？胆敢如此妄言？”

“成为我的右臂！你也配？”

裴栩双眼赤红，魔气也陡然溢满了整个妖市。

“荀胤，我们的合作只有三年，休要妄图掌控我。”

“你凭什么如此替我决定？”

荀胤喉头滚动。

他抬脚逼近裴栩，“你不可以死。”

“只需要失去右臂，你就可以活下来，为什么不呢？裴栩，你不要任性。”

裴栩气急了。

他慌乱之间，从路边捡起了一把刀，直指荀胤的心脏。

“荀胤，任性的是你。”

“你以为今日替我拿衣裳，陪着我，帮我，就可以决定我的生死了么？”

“少自以为是！”

荀胤一怔，“裴栩......”

“荀胤！”

裴栩怒吼一声。

“我今日就把话说明白......”

“若这魔气无法驱除，若必须断臂才可以保下性命。”

“那我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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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