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火热的气氛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次荀胤也动了气。

他抬手抹掉了唇边的血迹，质问道：“威胁你？”

“你觉得我是在威胁你？”

裴栩冷哼一声，“不然呢？说那些甜言蜜语不就是仗着我对你尚有那么一丝好感？”

“可是荀胤，你千不该万不该如此执着。”

“拒绝的话说了千百遍，你听不懂吗？”

“我宁死也决不当废人？你知不知道失去右臂的滋味？”

裴栩朝着荀胤怒吼道。

荀胤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可是要他就此失去裴栩，他又怎能甘愿？

千年前他无力阻止师父的逝去，而今他难道也无法救下裴栩吗？

每每想起这些，荀胤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荀胤深呼了一口气。

舌尖的刺痛让他恢复了些许神智。

他淡淡道：“你休息吧，姜医士会送药来暂压那股魔气。”

说完后他便快步走出了青岩洞。

裴栩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你根本不懂，什么都不懂。”

他泄了力一般地跌坐在床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自裴栩有记忆开始，他便已经是昆仑山中的小弟子了。

他自小天赋异禀，提刀练剑均不在话下。

这样的他，怎么能失去右臂？

师父年事已高，将他看作昆仑山最有飞升之望的弟子。

他怎么能在一场情劫中失去右臂？

失了右臂的他还怎么斩妖除魔，怎么庇佑苍生？

就算是他飞升了，断臂之伤在重塑的神体上也有不可磨灭的伤痛，他又怎么护卫三界？

若这一切都因右臂而失去？

那他为何还要苟活？

荀胤真的什么都不懂！！

裴栩用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膝盖，然后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右臂的魔气如尖刀一般啃噬着他的骨血。

可他不在乎。

没有什么比失去右臂更让他痛。

片刻后，被抽取灵元的内虚之感再次袭来，裴栩眉头一拧，还未动作便猛地晕倒在地上。

在他头马上要摔在地上之时，忽然一道淡蓝色荧光从外飞闪而过。

然后，一双大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了裴栩的头。

荀胤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将裴栩抱起放在榻上。

“裴栩，我真是败给你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落入青岩洞中无人回应。

*

此次抽取灵元带来的痛感没有持续太久。

裴栩再次走出青岩洞的时候，夏蝉尚在长鸣。

而他似是已经许久没见过荀胤了。

鹿童匆匆走过青岩洞时，裴栩慌忙叫住了他。

“小鹿啊，他呢？”

这个“他”不言而喻。

能让裴栩如此称呼的，除了荀胤好像也没有别人。

鹿童嘿嘿笑了笑，“不知道呢，出去有些日子了，好像是要找什么东西来着。”

一听这话，裴栩就挂了脸。

他“哦”了一声便没再应声，转身便离开了。

裴栩走在青岩洞附近的山道之间，心中隐隐地跟荀胤生气。

甜言蜜语也说了，亲也亲了，怎么就能一赶就走呢？

什么宝贝啊到底，竟让他如此费心？

裴栩一边堵着气一边围着青岩洞绕圈圈。

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寒风吹过。

按理说，这个季节，吹来的风不该是寒的。

裴栩一边想着一边朝那寒气的来处走去。

他小心翼翼的唯恐有什么意外。

毕竟现在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况且身子骨还这么弱。

他一步步地踏进了寒冰洞附近。

正当裴栩打算用灵符查看附近结界之时，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裴栩。”

荀胤的模样略有些急促。

他看到裴栩后才送了一口气。

“怎么到这儿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裴栩看了看那冰凉刺骨的山壁又看了看荀胤。

他收起了自己的戒备心，问道：“什么礼物？”

说着荀胤便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朝着青岩洞而去。

起初，荀胤还在故作神秘。

裴栩被吊着胃口，也是好奇地不行。

可他尽力控制着自己，装作无所谓道：“能是什么好玩意？”

“本公子什么都见过，怎会被你这小玩意吸引。”

裴栩说着便抱胸站在了青岩洞门口。

荀胤挑眉浅浅一笑，然后催动灵力，一抬手。

一根树苗赫然出现在他手上。

“海棠花。”

“你可喜欢？”

荀胤看着裴栩，问道。

裴栩愣了一下，只见不自觉地攥了一下。

他道：“如此小的树苗养护要废心思的，况且今日种下，也不知何时才能看到那海棠花。”

裴栩一边想着，一边看向自己的右臂。

这魔气已经蔓延到了他的手肘，这还是荀胤和姜医士用了成千上万地灵丹仙草压制的结果。

若是魔气继续蔓延，他怕是看不到海棠花开了。

裴栩双眸微微低垂着。

荀胤听了这话，只安抚性的轻揉了下裴栩的头。

然后抬手一挥，那花枝便御风而起，直接种在了青岩洞口。

随后，荀胤再次催动灵力，将淡蓝色的妖力灌满整个树苗。

那海棠小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

不出片刻，那小小的树苗便被催生成了一颗巨大的海棠花树。

枝繁叶茂，直接挡住了青岩洞的半条路。

淡蓝色的妖力在树干中缓缓流动，经久不绝。

白中透粉的海棠花翩然盛开，随风而下，在青岩洞口降下了一场难得的花雨。

裴栩愣住了。

他似乎无法描绘此时此刻的震撼·，只有对天道的认可。

他好像明白了天道的安排。

这当真是他的劫。

裴栩看了看自己的右臂，然后低声道：“就算你如此做，我也不会随便允你什么。”

海棠花翩然落在他们二人中间。

他隔着花雨看向荀胤。

对方那双深邃的双眸似乎怔了一下。

然后又满是无奈地笑了笑。

“好。”

“休要敷衍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做主，你可别哄骗于我。”

看荀胤如此好说话，裴栩的戒备心又提了起来。

可荀胤只淡淡地笑着，“嗯，好。”

*

自从那颗海棠树在青岩洞口种下，那花便从凋谢过。

就算是有落花洋洋洒洒地飘下，那也不像是败下来的，反像是这花涨得太茂盛了，被挤下来的。

青岩洞其他小妖妹妹路过都要惊叹一番。

大家纷纷猜测这绝不是普通的海棠花，他们见过的所有都不如这一颗好看。

裴栩静静听着，没有应话。

他心中十分清楚，这并非是因为花不一样，而是这海棠的树干中有一道蓝色的妖力在流动着。

日日复月月，年年又年年......

裴栩站在海棠树下随手折了一根花枝。

记得在他十三岁那年，他第一次随着师兄下山，去一个山村中收服树妖。

那树妖修为高深，扮做神官在封闭山村中享受村民供奉已久，因此众多门派都拿他无可奈何。

裴栩可从不将这些小妖看在眼中。

他虽仅有十三岁，但大师兄并不是他的对手。

可不知为何，在与树妖决战时，他的剑莫名其妙地折掉了。

情况危急之下，他只好随手折下了一海棠花枝，以花枝为剑，将那树妖收服。

此事被各大门派弟子看在眼中，皆震惊不已，赞叹万分。

甚至还给了他一个“海棠仙人”的诨号。

不过这也只是打趣罢了。

裴栩用右手掂了掂这花枝，魔气侵蚀的疼痛顿时让他冒了一丝冷汗。

随后，他便用左手拿起了那海棠花。

昆仑山的入门剑法，他用左手重新修习。

海棠花枝在他手中似乎变成了一把利剑，所过之处剑风骤起，遍地落花随之翩然飞舞。

“咳......咳咳......”

裴栩刚练了不足一刻钟，体内的灵元便混乱不堪，异常灼热。

“看来灵元受损后，当真不适合练剑了啊。”

裴栩默默念了念，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无妨的。

灵元之事本就是他心甘情愿的。

荀胤只是用这灵元去滋养珍宝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他和荀胤......

裴栩脑中猛然出现了那日在青岩洞的吻。

血腥又暴力。

还有这......海棠树。

裴栩遥遥脑袋，挑起嘴角笑了笑。

“罢了，以后再说。”

夜里，荀胤如往日一样，将浓黑的药汁和餐食一同拿进了青岩洞。

餐食依旧是鹿童从山下买来的。

药汁也是炼化了许多灵药熬出来的，用于他压制他的魔气。

裴栩看了看，二话不说一通狼吞虎咽就将这些吃完了。

“那个......本公子还有事，你先回吧。”

荀胤拎着筷子，一口没吃。

“现在吗？”

裴栩点点头，顺手就将荀胤的筷子拿了下来，“大事、重要的事，你快回吧，休要耽误我。”

裴栩一边说一边将荀胤推搡着，推出了青岩洞。

等荀胤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裴栩才鬼鬼祟祟地坐回了餐桌旁。

他叹了一口气，用左手拿起筷子，一点点地坐着夹菜练习。

“本公子想做什么便就能做成什么？区区左手夹菜而已，怎能难得住我？”

他一边练习一边念念有词，直到手酸无力才将练习放下。

不但这一日，以后的每一日。

裴栩都如今天一般，默默地练习着征服自己的左臂。

转眼间，夏去秋来。

北灵山的山林也呈现出了萎靡之态。

随后，冬天便到了，北灵山又开始飘雪，青岩洞也再次点燃了炉火。

天气太寒冷，以至于裴栩都都懒怠着，一点也不愿出门。

突然，有一日夜里。

洞外除了呼啸的寒风，还有两道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近日的差事有些奇怪，你说咱家大人对这裴公子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还能是什么态度？寒冰洞的事别人不知，你还能不知么？”

“......”

此时的裴栩备受魔气困扰，人正烦着。

听到这话，他心头一顿，然后便抬脚往青岩洞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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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