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知道吗，我们都是不幸的。】

宋昭臣准备自杀。

他身上的衬衫已经几天没洗没换，全是褶皱，牛仔裤上也沾着没洗掉的污渍，整个人邋里邋遢，刚才还在人行道上被屁大的小孩批斗。

他站到天台上，颤栗的手攥着一个碎屏的老年机。

尚且没有失去思考能力，但脑海中弥漫着铺天盖地的悲伤。

原因很简单。

三天前，有人告诉宋昭臣，他的男朋友七年前就死了。

宋昭臣不可能相信，因为向催日日夜夜跟他在一起，自己身上都是他的气息。这种关系持续了八年，怎么可能是假的。

所以，当时的宋昭臣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心理医生。

“联合起来骗我的，是吧。”他往后一靠，面无表情，“我不是傻子，这事很多年前就盖棺定论了，我们不会分手。”

医生的目光，像看实验品，眼中是观察和怜悯。

“宋先生。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试着脱离这种臆想的状态，找一找你的生活中，是否还存在‘向催’这个人。或者，你是否能找到他真实存在的证据？”

宋昭臣嗤笑一声，摔门离开。

他和向催之间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外力挑拨离间没有用。

但宋大少爷从小脾气倔得像驴，这种情况下不会服软——他偏要证明。

晚上，他找了个理由支开向催，在屋子里翻找身份证。

只要能找到向催的身份证，就能证明他的存在。

这虽然是很弱智的实验，但宋昭臣还是认真地去做。

他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各种柜子都打开找了一遍，但结果还是血淋淋的——他没能找到向催的身份证。

走出门，他给向催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仿佛向催是从宋昭臣寻找身份证的那一刻起，就消失了。

接下来的两天。

宋昭臣去向催的大学查学籍，去找朋友，去高中老师那询问。

这八年像是个巨大的骗局。所有人都告诉他，向催在七年前的一个晚上，跳楼后抢救无效。

这是什么帝国笑话。

宋昭臣蜷缩在两个人的床上。

向催是跳过楼，可是他清楚记得，医院给抢救回来了啊。

第三天，宋昭臣浑身散发着死人气息，没精打采地重新去了心理诊所。

医生笑容可掬：“宋先生，现在您能接受事实了吗？”

“你是说，”宋昭臣把黑色中性笔转在手里，假装自己的注意力全部被笔吸引，“向催死后，我因为无法习惯他死亡后的世界，精神分裂，想象了一个他出来？想象了七年？”

“通俗来讲，是这样的。”

沉默了一会儿。

青年低垂着头，立体的五官投射出一片阴影，显得这副思考的画面宁静深邃。

下一秒，他狠狠将中性笔投掷到一边。

“哐当”。

他往后站起，椅子被甩到了一边：“不要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小孩子把戏。告诉宋晋京，趁早把向催交出来，不然我这辈子不会回家。”

他真的以为是宋辞丧心病狂地带走了向催，伪造了这场精神病大戏。

真从实力上来讲，动用点人脉，宋晋京能做得到这事儿。

十个小时过去，宋昭臣渐渐明白过来什么。

他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半个小时之后，宋昭臣收到了一封医院开的死亡证明。

话说回来，人这一辈子真是好笑。当你蒙着眼睛不想看清楚什么，七年都看不清楚；但这事儿出现一星半点的裂缝，假象是半分钟都留不住。

宋昭臣懵逼了。

向催死了，七年前就死了。

他站在城市的上空，脚下是宋晋京开发的楼盘。估计他跳下去，方圆十里发的房子都很难卖出去。

权当有始有终。

宋昭臣闭了闭眼睛，一跃而下。

死亡能带走一阵风，只有临死前的一秒钟，悬在空中时才能感受到。

-

宋昭臣在跳楼前就想好了，估计他死后也会开一张雪白的单子，上面这么写：

2025年10月16日，宋昭臣自杀，当场死亡。

和向催的那张差不了多少，顶多少一个“抢救无效”，毕竟向催在手术室里受了三十八个小时的苦，死的时候连啤酒瓶碎了一样大的声响都没有，他模仿不来。

但意料之内的剧痛没有到来。

疼痛、挣扎、意志消失这些感受一个都没有出现，甚至有一种温热的气流慢慢包裹住了他，像童话里海的女儿最后奔向天国的情景。

宋昭臣暗骂。

靠，不会真有天堂吧。

那老子费了劲儿殉情是不是很傻。

他睁开眼。

光照射到他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和煦的秋风吹拂着绿荫正盛的四季春，光影在他的脑海中不停摇曳。

岛城三十九中的校徽在教学楼上悬挂。周一上午人来人往，早高峰车水马龙，人们手里拿着的手机还是17年左右的旧款。

这什么玩意儿。

宋昭臣站在过道中央，校服校裤。

感觉自己就像凭空出现的过客，坠落到了这人间。

他这是，回来了？

他走了两步，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响了两声。

拿出来，微信上显示有王明绪的一条消息。

【王明绪】：昭哥，你咋还没到呢，第一节课主任的课，迟到的都竖起来了。

王明绪给他发这种消息，上辈子的事儿吧。

手机上显示时间。

2017年9月8日。

宋昭臣僵尸似地收起手机，下一秒如同上了发条一样冲刺进了教学楼，直奔楼梯。

直爬上三楼，教师门紧闭。

斑驳的旧教舍墙面布满涂鸦，和记忆重合。

“这都几点了这都？是宿舍楼里面大喇叭没响吗？是必须让宿管挨个叫才能按时起床？有没有点高中生的觉悟！”

他感觉心脏要跳出来。

想不了那么多，当头一脚粗鲁地把门踹开，一个没站稳跌到了讲台边上。

少年扑空，几乎是花哨地表演了个杂技。

主任愣了愣，旋即皱起眉头：“迟到还搞出这么大动静？”

宋昭臣像是没听见一样，绕过一众同学，来到了教室最后面，偏僻得如同被孤立的位子。

他深爱的、此时尚且青涩的人坐在那里。

向催身穿校服，号码宽大，显得他瘦削非常。倚在窗户上，黑色口罩把眼睛以下的部分全部遮住，只留下眼角一片可怖的淤青。

他额头上一小块像蠕虫蠕动的突起疤痕，被几个星期没剪的刘海遮住一角。

向催坐在那儿，并未因宋昭臣的到来而起半分反应。

主任道：“到了就坐下，别傻站着。”

宋昭臣却无法把注意力从向催身上移开，哪怕这个向催此时对他只有憎恨。

他想要质问的心不能再渴切，他想现在就问他。

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有什么事情是商量没法解决的，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这么跳下去不疼吗，不难受吗。

只有身在天台，才知道高空恐惧是什么体会。宋昭臣来过一次，不想来第二次。向催能抛弃这种恐惧，怕是对全世界都无比失望了吧。

——下一秒。

宋昭臣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全班人：“.......”

全班人：“？？？”

宋昭臣的力度大到要把向催整个人揉进怀抱里，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滚下来，淌在怀抱中少年尚且炽热的身躯上。

那声音很颤栗，颤栗着说：

“对不起。”

声音很小，只有他们能听见。

向催明显怔了下，随后用更大的力气挣脱开。

“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

一声厉喝炸响在教室中央。

宋昭臣扶稳，抬头看向催的双眸。

那里面盛满了厌恶、戒备、防范和不可置信，没有一种感情是他所熟悉的。他忘了这还不是和他相伴短短一生的爱人，而是那个受尽羞辱，把自己伪装在夹缝地带、没人要的刺头。

宋昭臣想嚎啕大哭，但没精力。

他哭完了，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好像把一生的眼泪流得一干二净。

他只感觉五脏被面前这个人揉碎，千遍万遍。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主任也每太搞清楚情况，开口带着几分不定。

“刺啦”。

破旧的椅子被甩开。

向催坐下，动静不小。

宋昭臣的目光黏在他身上，也跟着坐下，想装做无事般翻开课本，但感觉心上缠了无数根丝线，每动一下都在隐隐作痛。

他慢慢想起来什么。

回忆起这么多年前的往事不太容易。

这个时候离他因为打架被迫从岛城二中退学已经过了四个多月，其间由于他不想念国际，和宋晋京大吵一架，家庭气氛雪上加霜。此后宋晋京一直在找方法把他送到别的公立高中，两人不再交流。

七月堪堪把事情定下来，闲了几个月的宋小少爷又要上学了。

其实家里吵架太多，他也乐得赶紧滚回学校。

之所以打架，也很简单。

宋昭臣年纪轻轻，不明是非，就喜欢在外面招花惹草，本来早恋的事捂得挺严实，他也就闹着玩玩不想搞大。结果有人其中作祟，碰了他脑子里的那根死筋，小少爷二话不说上去把人揍了。

对方进了医院，急诊到icu到普通病房，折腾半个月，把女朋友吓半死。

架打了，分手了，人爱两空。

他只能转到当地二类高中，三十九中。

当时要来，风声就不小，搞得三十九内部热血沸腾的，就听说有个帅哥校霸转学，不知插进哪个班。而且家里有钱有势，背景硬。

宋昭臣插进了高二十三班。

他从小的好哥们王明绪就在十三班，得知消息之后就偷偷摸摸找上门，在他旁边说：“就我们班，级部里最奇葩的都在，你可得小心点。”

宋昭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闻言头都没抬，嗤笑：“能有多奇葩。”

王明绪两手一拍：“向催，知道不？”

宋昭臣一哂：“谁起的名字，意境这么差。”

“性格差不说，就一邪乎的，没人见过他的脸。”

宋昭臣不轻不重一脚踢他身上：“好好说，大半天拍鬼片儿呢。”

王明绪煞有介事地说了一遍。

导致宋昭臣在没看见向催的脸前，都把他想得有点邪乎。

失火都能把双亲活活烧死，火估计很大，这毁容得很彻底吧？他琢磨着，把向催的脸定位好，定位完之后恶心得自己吃不下饭。

但到后来坦诚相见，宋昭臣发现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挺好看的。

真的，不恋爱脑地说。

在王明绪的话里，向催成绩中等偏上，没什么特长，孤僻非常。家境窘困，在三十九中这种高中，难免成为被霸凌拉扯的对象。

宋昭臣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校贴吧里的一个帖子。

“欺负得真挺狠的，有时候那小子都不敢脱外套，全是伤。”

宋昭臣只能想象到这儿，直到他看见真实图像。

资料里很模糊，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被按在厕所隔间里，四周漆黑，猝不及防被手电筒直射眼睛。

三四只手在拉扯他脸上的口罩，而他死死捂住脸，眼睑上是一道长得可怕的血痕。

其他伤口对他似乎没什么杀伤力，他只在乎这一道。

他其他地方难免血刺呼啦的，放在白得病态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后来几个星期，宋昭臣坐在班里唯一空位、也就是向催旁边时，还试图接近向催，想着照顾照顾他。

主要还是对向催的脸好奇。

可惜宋小少爷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通常火上浇油。

俩人不对付到了极点。而向催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群殴他，反正习惯了。于是他在一个平平无奇的课间，在宋昭臣想碰他口罩的时候还了手。

流血了，但不重。

宋昭臣当场撂下脸走了，但心里没生气，因为他理亏。

王明绪不知道，他混了十几年，看见这事儿后当天晚上就把向催揍了。

第二天早上，就是现在。

王明绪擅自动向催，宋昭臣很不乐意，但高贵得弯不下腰给向催道歉，现在想起来真想给自己两耳光。

向催的路是他铺的。

都是他的错。

一节数学课，纸团被宋昭臣团在手里，扔来扔去，皱巴得像新生儿的脸。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

“对不起。”

向催刚想起身，宋昭臣就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向催一个小时内不知几次莫名其妙，闷闷的声音从口罩底下传来：“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声音冰冷，随后他把手抽了出来。

之前两个人多有吵架，宋昭臣可能生气，但最后点头哈腰认错的还是他自己。而这句话从向催嘴里说出来，非常陌生。

他在那儿站着，跟块木头一样。

这一次还要这样吗，向催。

整体排雷介绍：

1.主攻文，不适合极端受控看。

2.受是真毁容，后期会治好，介意的误入。

3.文笔文风可以看前面几章确定一下，就是这个风格，作者的新尝试，可能不符合部分人口味。

4.每章开头，可能都是过去的叙述，所以每章大多分为两个部分，觉得割裂的可以不看！（作者觉得有意境hhh）

但入股不亏！喜欢风格的可以囤，不会更得太慢，作者活人感很强，有评论基本都会回复。

觉得奇怪的地方也可以来探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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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