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磊电话打来的时候，沙雕正在综合内科楼十五楼的吸烟区里，吞云吐雾。
昨晚夜班，刚刚整完病历，得了几分钟的空闲，出来透透气，这已经是第三根了。
沙雕一手支在墙上，另一只手在6.5英寸的手机屏幕上滑上滑下，浏览朋友圈，看看医院微信群里的消息。
沙雕刚刚剪的短发，嘴唇周围细细密密长了一圈的胡茬，他还没来得及刮。
他拿着烟，在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眯着眼，继续抽着。
烟吸得猛了，呛到肺里，咳嗽了两声，接通了任磊的电话。
“喂！”声音低沉，任磊一听就知道沙雕没睡好觉，外加心情烦躁。
任磊刚刚穿好手术衣，临近正午，他在手术间外面的楼梯道蹲着解决了午饭，还有二十分钟，主任就上来了，临时加的一台剖宫产手术。
接生还轮不到任磊，主要是陈主任来，他负责术前准备和术后收尾，包括但不仅限于消毒，缝皮。
“杨老师的寿宴在下个星期四，你别忘了！”任磊倚在更衣室的走廊上，开窗透气，一只手搭在腰上，年纪轻轻，腰椎的毛病就已经很严重了，长期在手术台前站的人，脊椎就没有好的。
“知道，同学群里发了！”沙雕抽完了第三根，伸手去兜里摸第四根，却发现打火机不见了。
叼着烟，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双手寻找。
“咱俩到时候一起，下班了我去接你！”任磊笑道。
“嗯！到时候给你打电话。”沙雕打火机还没找到，汪护士长就在外面敲门催起来了。
“沙医生，高主任的病人来了！安排在了八床！”
“不跟你说了，我病人来了！到时候联系！”沙雕匆匆挂断电话。
顺手把烟揣到了兜里，汪护士长靠在门框上，环抱着胸，沙雕一出来，浑身的烟味，激得汪护士长直扇风。
“你这味道也太大了吧！”沙雕嘿嘿一笑，不忘扣好白大褂，别好自己的牌子。
沙雕，xx医科大学临床专业，本硕博连读，现在是xx医科大学附属东山医院内分泌科的主治大夫。
内分泌科室的高主任，高耀宝，是他的导师，全国出名的内分泌专家。
沙雕跟着高耀宝，研究了很多课题，在内分泌领域颇有见地，但是还是太年轻了，才刚刚是个主治，三十岁还不到，资历尚浅。
高耀宝临时去外省开个年会，这段时间，高主任的病人都落到了沙雕的头上。
望着实习同学递过来的病历本，沙雕笑道：“拿着吧，一块儿去看看病人！”
尽管是下班时间了，实习同学也丝毫没有烦躁，拿上听诊器，跟在沙雕后面，往八床走去。
实习医生今年念大三，假期实习，对于临床还是一知半解，好在分到了沙雕的手下。
在学校的时候就听闻，东山医院的沙雕医生，年轻有为，拿过很多的大奖。
年纪轻轻，已经是内分泌科的骨干。
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沙雕难得的没有秃头，相反，还十分的浓密。
沙雕人长得周正，干净清爽，说话偶尔会带点本地口音，但是无伤大雅，相反，还有一些迷人。
沙雕走路时候，习惯性的喜欢低头，偶尔会伸出两只手，抱住脖子后仰。
他有颈椎病，虽然不严重，但是中医科的李笙，李大夫告诉他，要常常做一些放松运动。
沙雕是本地人，江淮地区，父母都在医院工作，奇怪的是，沙医生这么好的条件，却至今未婚，成了一名光荣的黄金单身汉。
但是听护士小姐姐们说，沙医生的女朋友在国外，两个人感情很好。
沙雕本人从未确认过这些流言蜚语，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沙雕的死党——任磊，他在东山医院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医院的每个科室里，都有他认识甚至熟悉的小护士。上到行政办公楼的小杨，下到收费处的小孟。
“八床老爷子，陈恪真。”沙雕来到床前，确认患者的身份信息。
陈恪真的病房里只有一位女士，沙雕问道：“您是他的女儿？”
陈水云正在拧抹布，见主治医生来了，忙上前打招呼。
他们约了好几个礼拜的病房了，打电话给高主任，高耀宝主任一直说科室里病床紧张。
今天早上，八床的病人才刚刚出院，人家前脚刚走，后脚陈水云就跟了来了，要不然不知道得排到猴年马月。
“请问您贵姓？”陈水云想凑上前看沙雕的工作牌，又不太好意思，只能开口问道。
“我姓沙，沙医生。”沙雕越过陈水云，走到陈恪真的右边，嘱咐陈恪真平躺，他要做些基本的检查。
陈恪真侧卧睡着，并不配合，闭着眼睛。
沙雕又说了一遍，陈恪真只当没听见，实习医生在后面又说了一遍，那老人家还是没反应。
陈水云不太好意思，饶是平时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在医生面前，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轻柔了不少。
“我爸平时在家比较听我弟弟的话。”沙雕并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他往后退了两步，腾出空间来给陈水云劝病人做检查。
八床是一件单人病房，采光很好，适合老人静养，正因为如此，预约这间病房的人有很多，但也不是都能预约上，等不及的，只能去普通病房，虽然挤了一点，但是都是一样的。
在医生眼里，病人都是一样的，他们只关心，你的症状能不能缓解，吃这个药有没有用。
别的医生不敢说，至少沙雕是这样。
沙雕将近一米八的个子，中等身材，整天在办公室里嚷嚷着要去健身房练肌肉。
可是从来没去过，每天还是吃得多，动得少，但是也不见身材走样，只是一身的小毛病。
沙雕仰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缓缓道：“我们这一行，就是拿命在熬啊。”
办公室的女医生们，议论纷纷，这男同志啊，到了一定的年纪，身边没个女人是真的不行。
沙雕每次都打哈哈似的糊弄过去，但是，别人总是比你自己更加关心自己。
同事，病人家属，甚至是病人，听他单身，都要给他介绍对象，沙雕一一婉拒，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陈恪真好说歹说终于答应翻个身给沙雕检查了。
“这次来是心脏不舒服？”沙雕问道，毕竟是高主任答应收进来的，但是病程记录上签的是他的名字，他还是要问一遍。
陈水云道：“打电话给高主任说要来住院的时候，是因为心脏不舒服，因为他之前去社区门诊检查的时候，有早搏，但是不多。这次来是想查个动态心电图。老人家有糖尿病，一直吃中药在控制，效果挺好的，家里面人，也一直帮他记着，昨天晚上，饭前血糖飙到二十。高血压药也一直在吃，但是效果好像不怎么好了，昨天吧，还是前天，血压无缘无故到了180，这之前从来没有这么高过......”
沙雕查完房已经将近十二点半，写完病历，下完医嘱，就已经逼近下午一点半了，他一瞧时间，赶忙收拾收拾东西回家。
他们这叫下夜班。
沙雕叼着烟，骑着电瓶车，行驶在东山医院后面的柏油马路上。
这附近最近拆拆建建，要修地铁，商铺什么的也都挂上了整修的牌子，周围只剩下一些工人，大热天，还忙着。
沙雕骑着电瓶车从小区的西门进去，他倒是不急，晃晃悠悠。
一辆黑色的轿车着急忙慌，从出口冲了出来，要不是沙雕反应快，车轱辘掀起的灰尘就飞了他一脸。
二十八个小时的班，早就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再加上他忙着抽烟，也腾不开嘴。
沙雕从小门拐进去了。
刚刚冲出来的那辆黑色迈巴赫，在将要驶出小区转弯处停了下来，车窗缓缓降了下来，望着忙手忙脚的沙雕。
沙雕在电梯里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家门钥匙。
在这个指纹解锁普遍流行的年代，他依然习惯用钥匙。
新科技常常给沙雕带来不安，他不是墨守成规，而是念旧。
这套房子，沙雕的父出了首付，他负责每个月的按揭。
这是个高档小区，环境很好，最重要的是，离他父母家，和到医院都十分的方便。
一层两部电梯，四个住户，两两一块，沙雕的房子在最里面，另一户就在电梯口旁边。
看到门口堆放着垃圾，沙雕知道，这里面是住人了，正想着呢，防盗门打开，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里提着一袋垃圾，二人面面相觑，场面尴尬。
沙雕先开口道：“你好！我住2601。”那长发女人楞了一下，随后微微点头，把门关上了。
扔掉挎包，踢开鞋子，把自己扔进了卫生间，从头到尾洗了一遍，头发还没来得及吹，趴在床上，昏睡过去。
这一觉，直接就把时间带到了下午六点。
陈恪真在病房里看电视，陈水云到楼下买饭去了，电视里放着吵吵嚷嚷的综艺，也不知道陈恪真能不能看得懂。
陈恪真的精神不怎么集中，眼神呆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
有的时候，干脆就不说话了，一个人在屋子里，能坐整整一天。
病房的虚掩着，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护士来巡视。
陈恪真靠在病床上，又睡着了，人一老，就容易犯困，这很正常。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陈琰实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放下手里的果篮，发现里面黑漆漆的，也不开灯。
陈水云端着热粥上来，在陈琰实身后把灯打开了，白光一照，不仅陈恪真被惊醒，陈琰实也吓了一跳。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陈水云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
“提前买的飞机票，前两天就到了，一直在找住的地方，今天安顿好了就过来了。”陈琰实边说边走到陈恪真身边，拉住他伸过来的手。
陈水云打开桌板，给陈恪真围上餐巾，把热粥和包子放在上面：“趁热吃吧。”
“咱爸情况怎么样？”陈琰实问道。
陈水云无奈道：“还是老样子，过来调理调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说着，剥开一颗鸡蛋，将蛋白和蛋黄碾碎了，掺进稀粥里面，把包子馅刮出来。
陈恪真就喜欢吃肉包子的皮，沾着汤汁，吃起来很香。
自从有了糖尿病之后，粥也只能喝半碗，肉很少吃，蛋白类的食物吃得更多一些。
陈琰实干脆端起碗，给陈恪真擦了擦嘴，喂了起来。
陈恪真笑了起来，嘴巴张的大大，等着陈琰实的投喂，像个孩子似的。
夜晚的东山医院灯火通明，站在十五楼的窗前，往外望，正对着的，就是xx医科大学的老校区。
陈琰实双手横放在栏杆上，出神地望着他曾经最熟悉的校园。
手中的电话适时响了起来，打断了陈琰实的回忆，陌生的号码。
“喂！您所接听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陈琰实沉默不语，静静的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电话那头，自知没趣，也演不下去了，率先破功笑道：“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陈琰实解开衬衫上面的扣子，松了口气：“就这两天回来的。怎么？找我什么事情？”
“没事儿，想起来了，打个电话给你，什么时候聚聚？”任磊在办公室里面转板凳玩儿。
“就这两天吧，我来撺个局，你找几个同学，咱们一起！”陈琰实小声道。
今晚他要这里守夜，陈水云回家再看看有什么东西要带来的。
产房的护士过来敲门：“任医生，六床要生了，宫口开到位了！”
“我这边有事儿，咱们可说好了啊，回头聚聚！”任磊今晚值班，两个临产的，他往返于办公室和产房之间，忙的是不亦乐乎。
“知道了，我来安排！去忙吧！”陈琰实挂了电话，在厕所将就着冲了个澡。
水不怎么热，但是还能凑活着洗。
为了不吵老人家睡觉，陈琰实就开了一盏台灯，打开电脑，处理文件。
晚上九点，病房里，就已经安静得没有杂音了。
护士站偶尔会有呼叫声传来。
窗外的马路上，车流涌动，人流窜动，像是两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