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二人循声而望,只见萧沥正站在营帐内,好整以暇地看向屋内,目光皆是错愕。
萧淳知道萧沥前几日与右夫人起了争执,负气离开红蓝城,如今见人出现在营中,脸色不免难看起来,只是面对萧沥,他到底无法像对待卢桑那般放肆,当下神情收敛不少。
至于卢桑,显然也没料到萧沥此刻会出现在这里,故而在看见其行至自己面前时,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怎么来了?”
然而萧沥见状并未理会,在行至卢桑身边时脚步未停,而是行至萧淳面前站定。
面对这位堂弟,他早已习惯其一向无所顾忌,在他眼中,萧淳不过是个四肢健硕,头脑粗鄙的莽夫,若非这些年来有贤王与左夫人相护,且父皇欲借其制衡自己,萧淳连被自己看见的机会也没有。
唇间闪过一抹笑意,萧沥说道:
“孤倒是不知世子有这般大能耐,竟能随意处置帝妃。”
许是来得匆忙,萧沥周身连同话语都染着潮气。而面对这句质问,萧淳似乎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反倒是卢桑,率先喝止住萧沥,伸手扯住其衣袖:
“你先出去等我....”
然而这句话不知因何激怒了萧沥,只见其猛地甩开袖间那只手,望向萧淳的眸中燃烧着压不住的怒火,语气嘲讽道:
“怎么,世子方才不是颇为得意吗,看着右夫人一步步走入你的局中,世子只怕梦中都会笑醒吧。”
“萧沥你住——”
卢桑话还未说完,萧淳显然被萧沥一番挑衅刺激地来了脾气,当下也不再压抑心中不满,对上萧沥的目光,猛地抬高嗓音:
“萧沥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话落,伸手指着被萧沥挡住大半身子的卢桑:
“吾只是提醒她,身为帝妃,莫要因一人而将整个魏国置于险境之中,以免辜负父王镇守边境的良苦用心。”
看着萧淳指向卢桑的手,萧沥眸中一暗,身侧拳头不由紧攥,下一瞬似乎就要挥拳向眼前之人,然而手臂还未抬起,却突然感觉有一股温热透过衣袖传来,激的他不由一怔,回身看去,卢桑不知何时将手搭上了自己腕处,而后突地施力将人拽到身后。
顷刻间,卢桑迎面对上了萧淳横亘在空中的指尖。
“萧淳,贤王率众将士常年镇守北境,保西魏安稳,对此,本宫敬重他。可方才有句话你说错了。”
“这些年来,贤王执意推举亲近大昭之策,借以谋求两国安稳,殊不知此举在大昭眼中,只会认为西魏是因恐惧方才不得不依附。正如此次谢扶被捕于魏,可大昭却理所当然地认为西魏会将人送还。至于归还战俘相赠良驹,于他们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可一向中立的西魏,却需要给大梁一个交代。诚然你可以将本宫推出去,可在大梁圣上眼中,一个七年前被送来和亲的‘诚意’与培养多年的一名‘希望’,孰轻孰重,你清楚,梁帝自然也清楚。是以,令西魏陷入困境之人不是本宫,而是只要西魏不够强大,就永远身处困境之中。”
以往在乌丹,萧淳时常为难萧沥与自己,可多是些无伤大雅之事,卢桑不愿计较,可如今明知大昭即将前来要人,萧淳依旧与之为难,若说只是因谢扶,卢桑不信,想来更多是欲借此事扳倒自己,担心其日后会再因此事生事端,卢桑只能借机会将这番话说出。
只没想到,率先松了口气之人,却是站在身后的萧沥。
在此之前,萧沥一直觉得卢桑执意救下谢扶是因其梁人身份,故而与其说气恼其不顾自己安危,更多是因不安。
至于这份不安,是来自于担心卢桑心中还顾念大梁,亦或是其他,他不细究,也不必要。他只知道这些年来他杀死不少梁人,除了那些人企图破坏魏国安稳外,亦是想借此举告诉卢桑,不要再将心思放在大梁身上。
而眼下听了这番话,萧沥原本难言的那道情绪,莫名被压了下去。
相较于萧沥,萧淳显然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中,神色只微滞片刻,而后恢复如常低嗤一声道:
“嘁,夫人一张巧舌,可真是会为自己开脱。”
说话间眼神再次狠绝:
“不过,谢扶的笞刑是躲不过的。”
“我没有躲。”
萧淳话音刚落,只见谢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营帐内,拖着脚步行至萧淳面前,脸上染着一道不自然的苍白,暗哑着声音,说道:
“笞刑五十,在下受完了。”
抬眼对上萧淳目光,谢扶眼中看不出情绪:
“此事乃在下有失,该受的责罚在下受了,可那二人,要向玉凉夫人道歉。”
屋中的三人俱是一怔。
萧淳不曾想谢扶片刻功夫便接受了行刑,更未想到的是,笞刑五十,谢扶竟还能如常站在自己面前。
然而其既已受刑罚,如卢桑所言,自己不能当真要谢扶性命,眼下又多了个棘手的萧沥,萧淳面色难看地站在原地,半晌后憋出一句:
“此事吾自会查明。”
话落便欲抬脚离去。
谁知谢扶这时却再次开口:
“还望世子言而有信,毕竟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
谢扶听出萧淳话中搪塞,故并未给其留有余地。
萧淳闻言没有转身,不过原本迈出的脚步微滞,随即拂袖而去。
......
萧沥一直盯着谢扶,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原来让玉凉冒着名声扫地也要救下之人,长这般模样。
与方才回呛萧淳时的干脆不同,此刻的谢扶双肩低耸,细看之下身形微微晃动,看向卢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歉意。
想起今夜之事因此人而起,萧沥方才掩下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目光虽看的是卢桑,话却是对谢扶所说:
“你自己看看,这便是你揽下的烂摊子。”
卢桑在听到谢扶说“五十笞刑已受”时便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故而眼下也未听出萧沥话中深意,反而低声应下:
“嗯,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让他回去,还说自己知道,她知道...个屁。
萧沥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目光阴翳地看着面前两人,若眼下有一个坑,他一定会将这两人一同推进去。
“你与孤一起走。”
“我还有事...”
“你还有什么事!”
萧沥闻言彻底恼火,瞪着卢桑开口:
“今夜若不是孤及时赶到,你以为萧淳会放过你?陈玉凉,你当真觉得萧淳不敢动你吗?”
哎。
卢桑无声叹了口气,被萧沥的声音刺激的脑袋生疼,“我明白的...萧沥,我明白的。”
卢桑的声音极低,近乎在呢喃一样:“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短短数日,却仿佛比自己以往在宫中之日还要漫长,漫长到她有些无措,也有些棘手,而这些皆因谢扶,故她想亲自问问。
察觉到卢桑有些不对劲,萧沥目光落在其身上,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没事吧?”
“无碍。”
卢桑摇了摇有些发沉的脑袋,抬头时脸上已恢复往日平静,对上萧沥的眼神:
“你先回启灵阁,晚些我去找你。”
火气渐去,萧沥也知卢桑应是有话要与谢扶说,索性也不再执意,只在离开时冷淡地看了眼谢扶,转身向屋外走去。
行至屋门口时,萧沥扭头对卢桑说:
“齐正在外面候着,有事便唤他。”
“知道了。”
顷刻,屋内彻底静了下来,只听得见两道极浅的呼吸声。
就在萧沥的背影彻底消失于屋内,谢扶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卢桑见状一惊,连忙蹲下身将人扶住,口中喊道:
“齐正,去请铃医。”
...
再醒来时,透过对面窗户,发现夜深如墨染,谢扶刚想支撑身子坐起,可稍一挪动便觉背部传来一阵疼意,牵扯着整个身子如在火间炙烤,眉头忍不住紧蹙起来。
卢桑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谢扶一手支撑身体,然既无法借力坐起,又因背后伤口而无法躺下,只得维持着这一诡异的姿势。
听见门口传来声响,下意识抬眼望去,在看见是卢桑时,谢扶连忙要起身,奈何不慎牵动伤口,一时不察竟跌落在床上,发出“嘁”地一声。
卢桑见状连忙走了过去,将汤药放在一旁案几上后,站在床侧看向谢扶:
“仔细着伤,你背上如今已没有好皮肉了。”
这话并非卢桑夸大,当齐正带着铃医赶到时,谢扶已昏迷不醒,铃医见状连忙将带来的参片压在其舌下,而后便与齐正一同将谢扶身子翻过,扒下其衣衫后不由咋舌,整个后背没有一片完好之处,新伤夹杂旧伤,似两军征战后的战场一般萧索,好不容易才将药敷上。
后来铃医出屋去煎药,叮嘱齐正看着谢扶,一个时辰内莫要转身,待时辰过后齐正离开,谢扶悠悠醒了过来,入目便是端着汤药走近的卢桑。
听出卢桑话中揶揄,谢扶面上一红,目光不愿与面前人相对,转而落在了一旁那碗汤药上。
卢桑顺着谢扶的视线看去,转身端起汤药,见隐约冒着热气,故伸手用汤勺搅动,直至不再烫手后,将药递到谢扶面前:
“诺,喝药。”
开口的一瞬,仿佛回到了初识那日,与眼前场景无二。只是相较于当初的戒备,此刻的谢扶,恭敬而乖顺。
两人这时似乎也想起了当日屋中之景,四目相对之际,皆忍不住莞尔。
不过短短数日,两人之间似乎多了几分熟稔,一种不知能否称为信任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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