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月弥的逼问,勒川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看向不远处坐着的萧山,唇间泄出一声冷笑:
“几日不见,贤王倒是与孤生分不少啊。”
萧山的目光一直盯着面前的案几,即便听到勒川的话也未抬头,深邃的目光似要穿过那桌木,空洞而冷冽。
相较于萧山的镇定,勒川心绪波动则更为明显,见萧山迟迟未应,当下难以控制心中怒火,忍不住拍案而起,斥道:
“萧山你——”
“兄长!”
眼看着勒川掩不住的怒火,月弥连忙收起眼眶中的泪,伸手抓住勒川的衣袖,规劝道:
“先前因归还战俘一事,圣上迁怒了他,他这才没能...”
眼见这时月弥还在替萧山辩驳,恨其心肠太软,这才总被萧山拿捏,当下扭头狠狠瞪了眼月弥,厉声道:
“不用你替他说话!”
话落扭头看向萧山,神情冷冽着道:“让他自己说!”
萧山听到座上二人的争执,面上依旧自持,不过神情到底因月弥的一句话出现了波澜,终于将目光收回,扭头看向上方站着的两人,半晌后道:
“勒川世子,先前你与大昭圣上的提议,本王接受。”
......
谢扶今日一直呆在萧沥府内。
昨日与卢桑互道心意后,他心中便更加庆幸答应了与魏帝合作一事。
贤王能让魏帝不惜涉险用他一个梁人,也要想法子将人压制,只怕其野心远不止外界看到得那样,只怕更为放肆。而若是任由贤王行此霍乱之事,无论是对西魏还是大梁,都将是一场罹难,更不必说夹在梁魏之间的卢桑。
因此无论是为大梁,亦或是为公主,铲除贤王势力都是谢扶眼下必须尽快下手之事,只是贤王毕竟是魏帝嫡亲兄长,谢扶担心最后关头魏帝终是难下狠心,届时若当真如此,他倒是不介意推其一把。
如此想着,一双墨瞳生出几分波澜。
然脑中思绪还未分明,便听见屋外响起一道声响:
“谢校尉,府外有人求见。”
谢扶闻言微怔,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此话何意,萧沥将他安置在此处,便是要禁了自己与外界联系,如今听见有人求见,不免一阵恍惚。
“何人?”
“这...小人不知,那人未道姓名,只说要见谢校尉一面。”
疑惑着虽侍从来到前厅,只见一墨色身影背对而立,身量与自己相似,不过较自己更健硕些,而当谢扶在看见那人发间簪着的那支青玉发簪时,当下不由变了脸色,连同脚步也堪堪停下。
似乎是担心眼前乃自己幻觉,谢扶身子竟止不住微微发颤,唇间忍不住泄出一声低语,试探着问道:
“...兄长?”
饶是谢扶声音并不算大,那人也还是听见了,当下身形一僵,片刻后缓缓转过身来,在对上谢扶目光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黝黑的皮肤衬得皓齿粲然:
“许久不见啊...归州。”
...
安阳院西,厢房内。
谢扶看着杨淌端起耳杯将茶饮下,眉头忍不住拧作一团:
“西魏的茶,当真不行。”
即便此刻杨淌就坐在自己身侧,谢扶依旧无法对眼前之景生出实感,故而在听见杨淌的不满后并未作声,只定定望着其不语。
杨淌见谢扶半晌未应,忍不住扭头看向身旁,在对上其目光后,无声叹了口气,好笑着问道:
“怎么,不认识我了?”
“...没有”
“那为何自见了我便一直发呆?”
“......”
见谢扶沉默着低下头,杨淌放下手中耳杯,将身子径直扭向谢扶,伸手将谢扶的脑袋扶起,面上恢复以往的平静,郑重地说道:
“想问什么便问,不要总犹豫。”
过去在军营中,每当谢扶心中有想法,却囿于各种原因不愿开口时,杨淌都是最快察觉之人,而后轻拍着谢扶的脑袋,说道:
“想说什么就说,别总忍着。”
如今再听见这句话,谢扶眼眶微有些酸,不过到底是忍了下来,而后开口:
“兄长怎么会跟着来乌丹?”
虽如此问,谢扶心中却也猜出了几分,当日在尚方狱,卢桑说杨淌归降于大昭,谢扶神情并未有异,他知道此举应是杨淌的权宜之计,若唤作是他,也会如此做,只是他没有想到,勒川会同意带杨淌来乌丹。
杨淌显然也看出了谢扶心思,微微颔首道:
“大梁虽归降了一个我,可到底你才是杀死穆丛之人,勒川自然不会放过你,而你视我为亲兄,若能借我之身令你归降,于他而言最省力气。”
“那兄长怎会知晓我在三皇子府中?”
这才是令谢扶困惑之事。
勒川会让杨淌劝降谢扶,谢扶并不奇怪,可杨淌能打探到谢扶在萧沥府中,并且堂而皇之上门找人,若说没有萧沥首肯,谢扶自然不信。
此事杨淌本也没有想过隐瞒谢扶,听见其如此问,当下说道: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
“那人说他是玉凉公主身边之人,齐姓。”
齐正?
谢扶微怔,不曾想此事竟还与卢桑有关。
“昨日我方抵乌丹,他便前来找我,我自然是提防,可其手中那枚公主印信我却认得,那的确是玉凉公主信物,不过那人倒也未多言,只说你如今在三皇子府,今日他会想办法让我同你见上一面。”
杨淌对此本是存疑,毕竟要提防着不被勒川发现并非易事,他本想着趁着勒川今日进宫,自己悄然前往三皇子府,谁知还未等他行动,那位齐姓郎君平静地来到他房中,成门外看守之人已被解决,自己可以如常来三皇子府找谢扶了。
眼下将谢扶神情看在眼中,杨淌猜想两人应是相识,故而好奇道:
“你何时与玉凉公主相熟?”
谢扶听杨淌说完,因卢桑替自己筹谋之举心念微动,眼下又见杨淌如此问,脸上闪过一抹异样,不过却很快如常,将卢桑在红蓝城救下自己一事说与了杨淌。
卢桑当年离开西魏时,杨淌人在北境,故而对这位和亲公主并不熟悉,如今听谢扶讲完,心中倒是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没想到玉凉公主竟愿冒险救你,不愧是我大梁公主,他日若得见公主,我定得叩谢其恩。”
卢桑为谢扶所筹谋之事,远不是一句“叩谢”所能报答,不过对于杨淌所言,谢扶并未反驳,反倒是转而问起另一事:
“兄长归降大昭,可有被大昭为难?”
“倒是没有。”
杨淌闻言如实开口:“我虽不忿大昭的一些行径,却也不会凭白污蔑,大昭圣上的确惜才,听闻我愿归降,连忙命人卸去我身间镣铐,又派医馆为我治伤,并称只要我能为大昭所用,此前种种,一笔勾销。”
说这话的杨淌脸上泛出一抹苦涩,谢扶见状犹豫了一瞬,问道:
“那兄长...同意了吗?”
“若我说我同意了,你可会怨我?”
没有回应谢扶,杨淌转而说道。
“不会。”
谢扶径直摇了摇头,若他没有经历近来种种,也许当他会心生怨恨,可从红蓝回乌丹这一路,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过往的局限。
以往作为武将,他只需拿起手中兵刃,在将领发号施令后拼命刺向敌人便是。
若胜,得活,若败,送命。
这话听起来惊险,可身处军营之人,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是以对于可能在战场送命之事,他们看得极淡,也极简单。
可这些时日,看着卢桑与萧沥在各方势力中斡旋,危难之时甚至险些送命,谢扶那时才知晓,原来脖子上架刀之人,并不是只有他们。更残忍些看,他们身死,不过手起刀落的一瞬,可卢桑却是在无数次的博弈之间,看着那柄匕首,将落未落,至于何时定论,没有人知晓。
那一刻,谢扶突然理解了许多人,也包括杨淌。
“于你我而言,活着远比送命更为艰难,是以即便兄长答应归降,我也不会生怨,相反,我会庆幸兄长做了这个决定,才能有如今,你我再相见的局面。”
杨淌显然没有想到谢扶会如此说,若唤作以前,这小子定会皱着眉头声讨自己,不许自己给谢家军丢人,可如今却能说出这番话来,杨淌下意识仰头看向上空,眼前出现谢说的面容,鼻腔中传来一阵酸涩,咬着后槽牙忍住,垂眸看向谢扶,伸手轻打了下其脑袋:
“你小子...”
谢扶佯装没有看见杨淌的异样,没有继续开口。
沉默片刻,突想到什么,杨淌拍了拍谢扶肩膀,认真地说道:
“我告诉你,我降归我降,你决不许给我生出归降的念头,对谁都不行,如今谢氏一门的名节皆系于你一人,我不许你出事,你也不许。”
不知是否是他多心,杨淌总觉得此番见到的谢扶与以往不同,方才又听闻玉凉公主将其救下,他担心谢扶会因此生出归降西魏之念,那他决不允许。
谢扶看着杨淌郑重的神情,心中不由好笑,同时也感念于身边人皆在保护着他,当下不由莞尔:
“兄长放心,我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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