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指尖

羽嘉凛然一笑,神情中的桀骜与霸气隐在的眉宇间,嗓音淡淡却干净利落。

“活得太久煞是无趣,闲来无事时,逆一逆宿命,补一补天道,尝一尝万般滋味而已,与你何干。”

话语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可上古神兽的威压却盈斥满屋,话语间的孤傲不羁,凌日贯月。

千阙坠着的一颗心被提的更高了。

“天道有缺,以身合道,终成天道化身。”她只在书中看过、在传说中听过,却不曾真正见识过。

淡淡的几句话,千阙看到了上古神兽眼中无日月,脚下无山河的霸道与倨傲。

仅仅是一个回答,在千阙的世界里却撼天动地、山崩地裂。这远远超出了她的设想。

神君受伤了,无论是否与她有关,她都只是忧或更忧。

可此刻,千阙突然觉得空旷,是隔了十亿凡尘、宇宙洪荒的空旷,是隔了数十万年万古长空的不可逾。

在羽嘉身旁的短短两百年,在万千的沧海桑田里,如一粒尘埃,微不可察。

可笑至极的是,她竟会贸然觉得自己的尘埃之力能撼动上古,这种落于俗套的狂妄与自作多情实则再平庸低劣不过了。

千阙有些羞愧,有些自恼,有顾影自怜的做作,有遥不可及的落寞,只是一瞬又统统转化为忧虑万千的关切、万丈光芒的崇拜和干净美好的喜爱。

她依旧灼灼的望着羽嘉。

她听得出羽嘉话语中向她传达的狂妄。

即便是事实,她也知道,羽嘉的话语里肯定有一部分是为了宽慰她、开解她才说的。

可她又不能想象所谓以身合道的所要付出的代价,所以,提着的心久久不能放下。

千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手中早已不自觉的抓了羽嘉的衣角在指尖摩挲着。

许久,她顾虑重重、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句:“与天道宿命相抗何其凶险,神君为何这样做?难道只是因为无趣吗?”

为何这样做?

羽嘉敛了桀骜的神情,轻笑一声。

“十二分无趣。”

看千阙依旧皱着眉头,她温了嗓音,伸手在千阙额心抚了抚:“你愁容满面、神色暗淡就是怕本君的伤是因为你,对吗?如今知晓不是了,为何还皱着眉头不肯松开?”

千阙抬手,将羽嘉抚在额间的手握在掌心再拉入怀中,又覆上另一只手,以自己的十指和手掌将其裹在手中,急切的问道:“神君的伤真的无碍吗?”

羽嘉一只手被千阙紧紧攥着,手心贴着她的温热潮湿的掌心,手背背被她纤细修长的十指摩挲着,竟有些贴心的感觉,微微用力回握了些,安抚她道:“确实无碍。”

看羽嘉神态自若,眉宇已然变得开阔疏朗,眼角眉梢的松弛慵懒也平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柔婉,千阙才将十二分的担忧化开了几分。

低头时正看到自己手中握着羽嘉的手,这是她方才忧心之下胡乱抓来的,此刻理智复苏,千阙有些慌乱,有些高兴,又有些羞涩。

这是她第一次抓到卿卿神君的手,以往只敢抓了衣袖、捉了胳膊,如今这张朝思暮想的手正躺在自己手中,千阙明知道抓的太紧,却不舍得松开些,更不舍得放开。

许久,她小心翼翼的询问:“神君是背上疼吗,我给神君按按可好?”

羽嘉没有收回手,只是微微调了个舒适些的坐姿,淡淡道:“非疲累所致,不必的。”

“哦。”

千阙有些失望但不气馁,又问道:“神君要喝水吗?”

羽嘉又摇摇头。

“那我能为神君做些什么呢?”千阙依旧不放弃。

羽嘉勾了唇角,垂了眼眸看向交叠着的三只手,语气极为缓慢:“你乖巧些,就够了。”

“只是乖巧些哪里够!”千阙言辞切切的反驳。

“我每日都来陪神君可好?”

“陪神君下棋、给神君读经,神君写字我就给神君磨墨,神君看书我就为神君煮茶,神君安眠时我给神君添香,神君闲暇时我还能给神君讲戏本子。”

“我们还可以去南山看花海,去东湖泛舟、去北山赏雪,去西山泡灵泉。若是神山呆腻了,我们就去春天踏青编花环,去秋天吟诗摘果子,去夏天听雨赏荷花,去冬天围炉喝烈酒。”

“还有北冥、还有昆仑、还有四海九州许许多多的仙山和数十亿凡尘......”

“我一直陪着神君,神君就不会无趣了。”

千阙握着羽嘉的手,每说一字便在她掌心摩挲一毫、每说一句便在她指尖流连一分。

千阙一连串说出许多畅想来,便也将羽嘉的手在双手间把玩起来,皮肤细腻、掌心柔软,线条流畅、骨节清晰,最妙的是纤长的十指和圆润的指甲。

千阙指腹十分耐心又轻柔的自每一个指尖缓缓刮过,最终落在她小指和无名指间,一下又一下轻揉慢捻起来。

揉的是她想陪神君做的事情,捻的是她想和神君做的事情。

羽嘉被捻的指尖痒痒的,却也只是略弯了眉眼,耐着性子回了个悠扬的:“好。”

羽嘉惯常用一个字回答千阙。

一个“嗯”,一个“好”,一个“是”,落在千阙耳中如同一首首缠绵悱恻的一字诗。

总能听出些耳鬓厮磨,缱绻旖旎。

......

神山之上皆是上神,只有千阙一个小仙娥,万事不劳心、不劳力,飞扬着、胡闹着就把日子过了。

可如今有了牵肠挂肚之事,有了忧心挂念之人,千阙果然乖巧了很多,每天有大半日的时间都赖在羽嘉的身侧,下棋、看书,喝茶,连晦涩的经文都读了几十卷。

这份岁月静好持续了一年半,直到千阙下棋输给了栩无离,而赌注正是神君大人和栩无离摇了数十万年的羽扇。

是的!活了不知道多少个洪荒的神君大人,头一次成了个赌注,千阙的赌注!

在目空一切的栩无离看来,千阙的棋艺算是无师自通了,只草草跟着羽嘉学了两百来年便已颇有造化,如今这一年多来又日日跟着神君下棋,棋艺磨的更是有些出神入化起来。

奈何千阙一心只跟她的神君大人一人下棋,又千方百计哄了神君大人只跟她一人下棋。

这叫棋瘾颇盛的栩无离难免有些心痒痒,二人商量了一个多月才敲定了赌注——

若千阙能下赢栩无离,栩无离就把扇子给她玩半日。若千阙输给栩无离,那神君大人就不能被她一人霸占着,也要同大家下棋。

说定了赌注,神山上无比盛大的围棋比试拉开序幕。

千阙终究还是嫩了些,三局下来,残败收场。

若说输了神君大人的下棋权,不开心。那没能拿到栩无离的羽扇,就算得上不甘心了。

毕竟这扇子千阙好奇了几十年了,如今心思被勾了起来,竟起了些执念。

千阙愣是盯了栩无离十来日,趁这位司狱上神小憩的时候把羽扇偷了去。

只是这羽扇拿到手堪堪半盏茶的功夫,连扇子的羽毛是来自什么动物身上的都还没看清楚,千阙随手一挥,一扇子把刚睡醒的栩无离扇出了神山,连带着东山的集市沙尘茫茫、一片混乱。

......

栩无离风尘仆仆赶回神山时,千阙已经被羽嘉罚去北山的雪崖思过了。

青梧宫正殿,青鸾垂头丧气的坐着,老头拉磨似的绕着青鸾来来回回踱步。

羽嘉漠然喝着茶,茶桌上还放着栩无离的羽扇。

栩无离衣衫染了尘,发丝也乱了几根,一派淡雅庄重的面庞带了三两分怒意。如今手中没了羽扇,她握着个拳头摆在胸前。

一向端庄肃穆的司狱上神乱了步伐,一脚迈入青梧宫中,虎目如电巡视一圈。

没寻见千阙,栩无离朝羽嘉走去,捡起桌上的羽扇摇了两下才开口道:“她人呢?”

老头“啧”了几声:“还不是怪你的破扇子,千阙被神君罚去北山思过了。”

“就是。”青鸾也附和了一声。

栩无离无奈至极,连嗓音都不如平常从容了:“她是强盗,我才是苦主。”

“你都活了十几万年的老上神了,连个扇子都看不好。”老头唠叨着。

这老东西怪得很,只要千阙不毁他的草药,哪怕把天捅个窟窿,他也能一边护着、一边给千阙鼓掌。

栩无离拧了眉头环顾三人。

老头看热闹不嫌事大,青鸾一向只听神君的,如今跟神君一样整颗心都偏到千阙身上了。

栩无离虎目定了定,最终望向羽嘉:“小孩子好奇偷了扇子小惩大戒一番也就罢了,只是她一个修炼两百年的小仙娥如何有那样深厚的法力,能一扇子把我扇去东荒?”

羽嘉眼风都没动一下,神态自若的喝着茶。

“乖乖,把栩无离扇东荒去啦!”青鸾张了张嘴没说出声,憋着笑在心里感叹,叹完之后也纳闷儿起来。

老头比栩无离小一万岁,吵吵闹闹十余万年,即说不过她也打不过她。看她难得的发丝凌乱了几根,大开大合的抬手将自己花白的头发捋了捋,又瞪了瞪眼珠子。

“诶呦,扇东荒去啦。小仙娥了不得了哦,我看东市的风沙且得刮上半个月呢。”老头扯了个大嗓门说道。

说罢又环顾栩无离一周,眼神中掺杂了些同情,还侮辱性极强的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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