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昙华灼灼(四)

三日后,又赶上了苍南山的休息日。

自那晚师徒两人回到逍遥峰后,有些微妙的气氛在两人身边徘徊。

近来几天,洛砚不再往北边山崖那边跑。

息火压制暂时对她构不成威胁,而之前,她是故意地躲着苏景和才早出晚归的。

前日,五长老宋京墨来找她。

宋京墨听韩宣说起,她徒弟苏景和在课堂上的提问,心下诧异,所以想来问问她这个当师父的人的看法。

洛砚不动声色,反而问起了她和韩宣的态度。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景和未来的弑君行为,她的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示着默许。

如果不是苏景和要亲自报仇,她都要亲自去下州,了结那位龙椅上的君主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

他敢拿数万人的人命开玩笑,将其搭成获取利益的阶梯,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枉杀无辜者,当杀无赦。

洛砚换了一身碧色的衣裙,青纱层层,掩映在身前的几盆兰花中。

风过之处,淡绿色的纱裙纷然而起,斑驳的日影下,整个人显得纯净出尘。

她坐在竹藤椅上,单手曲起,侧着身子倚在左右别院的扶栏上。

此时,苏景和已经从策天楼试炼回来,正在院中的空地上挥舞落星剑,练习她新教习的剑法。

很多事情不是光说两句话就算完成了的,还要努力去做到。

他一身玄裳作底,衣襟处勾勒着鎏金暗纹,简洁典雅。

随剑逐风时,落星剑的暗红色剑芒落在空中,熠熠生辉。

苏景和手腕轻翻,迅速有力地将剑身划过长空,宛若天河,残影难辨,只空留剑尾拖曳。

楼上的洛砚轻轻合着眼,仿佛在微风的安抚下陷入了沉睡。

实际上,她在南望一粟内,正与剑灵斩雪对战。

她可以一时消沉,不能一直消沉。

九州随时都需要她,作为当世唯一的逍遥神境,她有义务去保护这份安稳。

“师父,我练完了。”

苏景和扶梯而上,轻垂双眸,再扬睫看向睡在竹藤错织的长椅上的女子。

明明是下州及笄年华般的容颜,却有份独一份的沉静自持,正神色安详地沐浴在温和的日光下。

他停住步,站在她身旁,眼底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思。

“嗯……”听见他的声音,洛砚轻声应和。

凝神聚气,将剑灵空间中的神识回归本体。

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来息火到底藏在哪。

既然没有一丝线索,所幸先放一放,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打了个哈欠,锤了捶被倚得有些麻的右臂,懒懒道:“徒弟啊,伸出手来。”

“好,师父。”

没有丝毫犹豫,苏景和应声而行动。

他将落星剑放到旁边空着的长椅上,伸出白皙修长的双手,眼巴巴地盯着她。

师父终于发现他的美色,要对他下手了吗?

他暗自庆幸,面容上却是一派不解的神情。

洛砚瞥见他略显迷惘的眉眼,轻声笑了笑:“这么乖?”

紧接着,趁他没反应过来前,迅速握住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

然后——

用柔风凝成的短刃,急速从他食指的指腹划过。

“嘶——”

苏景和轻呼一声,显然没预料到她的行动。

这和他想象中的场景,没有一个画面是相似的。

洛砚没在意,她下手有分寸,这伤口很浅,很快就能愈合的。

她拿出一个小小的青玉瓶,从容不迫地接了他三滴血,面色淡定,格外柔声道:“借你点东西用用。”

苏景和猜不到她的想法,但也不甚在意,剑眉微扬,低声道:

“好。”

洛砚听见他的回答,不由自主地去回想,回想起了两人平日相处的点滴。

好,师父。

他经常这么说。

他习惯用淡定的语气说着乖巧的话,可她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却并不一定像话语中的老实。

她记得,苏景和在梦安城以及刚入山时,还是个兢兢业业、一心向剑的少年。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成了如今这般表里不一的做派呢?

如果苏景和听到她的想法,那就一定会回答她:因为失去过太多,所以对于喜欢的人,一定要主动出击。

他害怕自己不靠近,就再也抓不住了……

“好了,听你练剑练了两个时辰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横竖不过三滴血,没费多大劲,很快就收集完成了。

随着第三滴血珠的落下,洛砚将玉瓶盖好,收入储物的乾坤袋中。

她松开苏景和的手。

刚刚握住他的手指,本意就是压制住他,防止手指乱动,以便她找准位置来一刀。

话落,苏景和的指尖却反挑了一下,紧握住她收回的手指。

洛砚微微一怔:这徒弟又要干嘛?

“师父只包伤人,不包止血的吗?”苏景和黑眸深邃,长睫下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热切,似乎是在指责她的无动于衷。

他的手是温热的,手心包裹着她右手的食指,指尖周围传来的温热直线升起。

洛砚不禁轻扯嘴角,轻叹一声。

随后凭空召唤出乾坤袋,又从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小药瓶。

她将手指抽出,在他空攥的拳心内,塞满这瓶紫色的药膏。

止血灵散,由灵源药宗的五长老宋京墨特研。

与一般的粉末状不同,这瓶为绿色的膏状药品。

抹在这种轻微伤口上,只需薄薄一层,药感清凉舒适,不出半个时辰,一般的小伤口便可愈合,且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洛砚幽幽道:“诺,灵源药宗特制的止血药膏。”

这药膏状的止血灵散,放在外面卖,可是要三万灵石一瓶呢。

本来从宋京墨那里薅来的十瓶,之前被她用得堪堪剩了三瓶,现在还白搭一瓶……

谁让她失理在前呢。

这一时半会儿的,不好用普通的止血散糊弄苏景和,所以这个亏,她是吃定了。

苏景和顺着她的目光,攥紧了手心里的紫色药瓶。

他的眸光落在对面人身上,眼中盛满她的清丽面容,淡淡地说道:“谢谢师父。”

“……”

洛砚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

明明是她拿了人家的三滴血,人家反而跟她说谢谢,总觉得不太对劲。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从他身前越过。

步履如羽,青衣罗裙所至,点缀出流映的灵动。

苏景和目送她下楼,又见她轻点脚尖,飞身往南而行。

她没有对他留下任何的嘱咐,可见不是远行。

而他在她躺着的地方坐了下来,静静地感受逍遥峰内的安宁,兰花淡淡的芬香扑鼻而来。

确实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无怪乎她总喜欢在这里倚着闭目养神。

良久,望着越来越高的太阳,他低喃道:“该去时斋了。”

去找教他种花的人,千律。

*

囚幽林

从逍遥峰出来后,洛砚一人一剑,直奔苍南山的后山禁地。

这里本就人烟稀少,再加上她有意躲开守卫,因此无人能够发现她的踪迹。

洛砚带着刚刚收集的三滴血,解开禁地的封锁,潜入到其中。

根据苏景和的说法,五年后他受诬陷,重伤之下,被关押进囚幽林。

既然是重伤,那就无怪乎他流淌着赤曜神脉的血液,能够与灵脉发生了某种共鸣。

囚幽林建于苍南山的灵脉上,也就是苍龙的龙脉上。

之前她有过推测,现在的龙脉应当是与天道绑定,而且被他替换为了地脉,所以天道可以藏身于其中。

囚幽林深处,昏天暗日,唯有干枯的树木遍地,根系错杂交织。

一般弟子犯错,顶多被关入水牢中。

可当时的苏景和因被认定为魔族,为了确保封闭性和严密性,掌门沈忘生特地将他关押在此处。

正因如此,苏景和的赤曜神脉与龙脉发生了共鸣,机缘巧合之下,将他送到了天道最终藏身的榆中之隐内。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将往事重演,以观察她的推测是否正确。

她刹住赶路飞行的脚步,探究的眸光流转,最后落到那颗最高的枯木上。

“就是你了。”

她轻扬长眉,拿出青玉制成的瓶子,将其中的三滴血液倒在高木的根系上。

洛砚的神色非常认真,哪怕一路疾行,青丝微乱,目光落至此处时,寒冽如星。

囚幽林的枯木,皆是由这颗高木的分枝而成。

她不知道苏景和上一世被挂在哪一棵枯树上,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她总归是清楚的。

擒贼先擒王,她要找的,就是囚幽林的树王。

洛砚静静观察,面容却不见平日的清冷,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烈的热切与自信。

果然,枯树根在接触到赤曜血脉时,乍然间点缀出暗荧绿色的光芒,仿佛一层薄薄的苔藓覆于其上。

洛砚将斩雪剑置于身前,坚毅的眸子中划过看透一切的寒意。

她的猜测是对的。

一如先前无疆透露给她的信息,天道真的与灵脉绑定。

它要毁了九州,也要毁了自己。

天道于灵脉上设置了一方空间,来作为它平日的藏身之所,好跟她争斗。

争得过,就会先杀了她,再砍了灵脉。争不过的话,就韬光养晦,用禁忌法子壮大魔族的力量。

但灵脉空间和榆中之隐,总是有差别在的。

一个是万物轮回之所,吐故纳新,运转阴阳法则,灵力充沛;另一个则是脱离九州外的一方天地,在里面的高树只是看起来繁茂,但实际上,几乎没有任何生机。

囚幽林会将她送到哪里呢?

这个问题,还有待确认。

洛砚无声,俯身观察,暗红的血珠被树根缓缓吸收掉。

霎时间,周围的落木纷然而起,将她团团包围住。

风声飒飒,落木席卷,没有一刻停歇。

她带着斩雪剑,任由风裹挟这残叶,将她她青色的裙摆吹得上下翩然,最后一跃而飞。

不出所料。

从逍遥峰离开到现在,她前后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可就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却见到了如此难以置信的真相。

心念流转间,她随风而起,消失在了囚幽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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