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顾何不可能还撒谎，而顾何又愿意用搜神术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许……谢融灯真的是自己掉下去的呢？

戚长明低垂着眼眸，看着蔓延到自己脚下的红雪，没有说话。

顾何咧开嘴，血流得更多了：“我没有推……谢融灯。”

“戚师兄，你要么、放了我，要么用、搜神术。”

“如果搜神术证明了我的清白……你——”他的声音又哑又低：“还能安安稳稳做……你的首席弟子吗？”

他清楚戚长明在他身上是为发泄私恨，如果今天他和谢融灯换过来，戚长明下的就不会是这样的手。

今天戚长明要是不用搜神术，就不能定他顾何的罪，若是戚长明非要强行定他的罪的话，只怕此后天衡宗弟子都会对戚长明有微词，其它宗门也会说天衡宗首席弟子徇私枉法；要是用搜神术就更好了，他会从一个加害者转变成一个受害者，至于他本就有恶意对待谢融灯，谁还会在意这个？大家都只会说戚长明有失公允，对一个外门弟子痛下杀手。

戚长明抬眼看顾何，神色无波无澜。“既然你要以此证明清白，那就成全于你。”

他将手中的长鞭交给沈岳溪，取出一块石镜，施了法诀。

石镜连通掌门议事殿，不一会儿，从中传出掌门威严的声音：“何事，长明。”

戚长明以袖拂过石镜，将此处影像传了过去，道：“弟子秉承掌门意旨，掌管顾何残害同门审讯刑罚一事，如今人证物证俱全，顾何确有引诱加害谢师弟的心思，然而顾何不认自己推谢师弟坠崖一事，想以搜神术证明自身清白。”

听到搜神术三个字，天衡宗掌门沉默了一会儿。

顾何嘶哑开口：“求掌门成全。”

“若不用……搜神术、顾何绝不接受任何……惩罚——”

说完之后，他又吐出一堆血，看着戚长明的眼眸灰暗阴森，若恶鬼一般。

他没有想过杀谢融灯，谢融灯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诱骗谢融灯去雾灵山天堑没错，他不怀好意跟去没错，但他只是想折腾奚落谢融灯，看谢融灯狼狈的样子，并没有杀谢融灯的意思。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他也担心谢融灯会不慎出事，毕竟雾灵山天堑是一个危险之地。

他讨厌谢融灯，对多年之前那事记恨于心，想借沈师弟手中的聚灵丹报复谢融灯，却真的没有想杀谢融灯的心思。谁能想到那雾灵山天堑就跟个鬼地方似的，他走了很久都还在原地，而谢融灯自己没用，坠下去了？

他是有错，但不至于这样的下场！戚长明抽在他身上的每一鞭，仿佛要将他凌迟一般，哪怕他死，也绝不让戚长明好过半分！

“此事需我与其它长老及道君商议。”时间过了一会儿，掌门淡声回道：“搜神术乃第二禁术，非我同意就可实行。”

戚长明弯身，抬起双手覆在眉间：“弟子喏。”

议事殿中，石镜熄灭，钟铃敲响。

一柱香后，天衡宗十二名长老齐聚。

“扶落呢？”相里珩扫了一眼座位，“扶落还未来。”

十二名长老各自摇头，其中一名长老道：“我来时已遣灵鹤去灵寂峰，想必要不了多久，道君就会过来，请掌门不必担心。”

相里珩叹息：“算了，不必等扶落，为寻谢融灯的尸身，扶落耗费了不少心力，他现在应当在休息调养，不来也好，就我们商谈吧。”

“掌门唤我们过来，可是有关顾何今日的处置？不是因我等不便插手此事，交由长明全权负责了吗，可是中间出了差错？”有长老已经猜到相里珩召他们过来的目的了。

他们的确不好插手此事，谢融灯曾是扶落道亲传弟子，在天衡宗地位威望甚高，然而后面已经被贬为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之间发生的争斗残杀，还不至于他们天衡宗长老亲自审讯，理论上这事由执事堂掌事处置就行，只是执事堂掌事因为失职已经被撤，恰好长明主动请缨，便顺势交给了长明来处理。

而今日正是处罚顾何的日子，掌门又在此时召他们过来，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一起。

相里珩点头，“正是为此事。”

他挥袖点亮了石镜，石镜里的影像显现在了议事殿中。只见天衡宗道场红雪满地，被绑在刑架上的顾何脑袋奄奄一息搭在肩膀上，身上皮肉翻滚，少有完好的地方，鞭刑下伤口处的血正汨汨流出。

“这……长明未免过了一些。”云霄长老忍不住皱眉，这场景过于血腥，只是看着影像，鼻子间都萦绕着浓厚得挥之不去的腥气。

相里珩道：“长明说，人证物证俱全，顾何确有引诱加害谢融灯的意思，但是顾何不认自己推谢融灯坠崖，要以搜神术证明自己的清白。”

“搜神术？！”

“顾何他是疯了吗？”

“这不是禁术吗！他居然想用禁术自证清白？！”

……

相里珩面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作为天衡宗掌门，他实在不想这样的事发生。

短短两年的时间出现两次同门相残，一名天才剑修成为废人，不知修仙界其它宗门背后怎么想天衡宗。再过两年又是宗门大比，其它宗门也不乏出色的少年天才，若是宗门大比天衡宗不能取得第一，威望和实力尽失，结果可想而知。

他收敛神思，沉声道：“顾何说如果不用搜神术，他不会认下任何惩罚，召诸位长老前来，就是为商议此事。”

红萤长老开口：“顾何既有害人之心，又行害人之事且得害人之果，何必要动用禁术，鞭刑之后驱出天衡宗便是。”

“禁术不可用，红萤说得对。”黄鹤长老附和。

白琼长老皱眉：“可是顾何当众提出，若是否决的话，只怕长明以后不好服众，也会落把柄到其它宗门手里。”

蓝斛长老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那万一顾何真的没有推谢融灯坠崖，而是谢融灯自己坠崖，又该如何？顾何既然当众提出，想必他确认自己未做这件事，如果到时搜神术证明了顾何的清白，长明以后更不好服众，其它宗门更会质疑我天衡宗——”

……

几番争论之下，石镜倒映出来的影像忽然被抹灭，一道清淡的声音从石镜中传出，只一个字：“允。”

那允字一出，整个议事殿的温度骤降，仿佛处在最为寒冷的极地深海下，被冰山压着，连呼吸都不得顺畅。

……

天衡宗道场中央，石镜再次亮起，传出掌门相里珩的声音。

“允。”

允字过后，石镜却还亮着，光并未灭了下去。

雪更大了，如鹅毛一般，连绵不绝的下着，不知道为什么温度也冷了不少，不少弟子都裹紧了自己的衣裳，互相贴近，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在听到那声允后，站在刑罚台上的戚长明顿了顿，缓慢抬起右手，掌心对上了顾何的额头，将一道金色的灵力注入进里面。

顾何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灵力探入了他的神识中去，就像一把尖锐得像针的钩子，开始翻搅着，让顾何头疼欲裂，一道红光在他的尖叫声中从额头处射了出来，将他过往的记忆照在空中。

戚长明面色漠然，掠过了那些无关的记忆，他掠得越快，顾何的惨叫声就越凄惨。

在惨叫声中，他整个人以从未有过的剧烈幅度挣扎着，然而他越挣扎，束缚着他的镣铐就越紧，几乎缠进了四肢的血肉中去，在挣扎中，他的身体扭曲成不能想象的样子，就连眼球也凸出来，变得血红一片，可怖至极。

围观的弟子们没想到搜神术这么恐怖，也终于明白搜神术为什么会被列为第二禁术的原因。

看着顾何此时的模样，他们只觉得毛骨悚然。

顾何是哪里来的勇气要用搜神术的啊，这根本没有活下来的机会吧？再看神色平静施咒的戚师兄，更是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四肢冰凉。

在戚长明的灵气探进识海时，顾何其实就已经有后悔的情绪了，然而当他张口想要反悔直接认罪时，灵魂和脑子被撕扯的剧痛瞬间将他淹没，让他除了惨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痛、好痛！

如果说鞭刑还能让顾何尚且存着思考和说话的能力，那么搜神术直接让顾何连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身体、灵魂、脑袋仿佛在经受着不断的撕扯和重组，且速度越来越快，撕扯的动作越来越疯狂，在无法准确形容的剧痛中，他的喉咙彻底坏掉，发出的只有兽类本能的哀嚎。

在顾何这样的惨状下，戚长明的手指到底是颤了颤，面部表情浮现了一丝波动。

然而，耳边一道冰凉的嗓音提醒着他：“继续。”

戚长明抿了抿唇，不再看顾何，而是把目光放在投出来的顾何的记忆中。

终于，他找到了他想要的那段记忆。

一切都和沈岳溪与三名外门弟子说的一样，然而听和看是两回事，在看见少年剑修弯身想要捡任务牌，顾何却一脚踩在上面碾磨时，戚长明的眉间掠过了极为阴森的冷戾。

与此同时，沈岳溪收到两条系统提示。

【攻略对象戚长明，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值67】

【攻略对象扶落，好感度－2，目前好感度值51】

沈岳溪的微不可见的挑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在所有人还未察觉的时候，这笑转瞬便消失干净。

他当然知道好感度为什么降，无非是顾何那个蠢货的话让戚长明和扶落道君迁怒于他。

而记忆影像中，顾何去执事堂签了到，之后往雾灵山走去。

也正如顾何口中说的，他似乎陷进了某种幻觉，在原地打转了好一会儿。

“顾何师兄真的是被冤枉的！”看到这里，有弟子大呼出声！不敢置信的模样。

其它弟子面色不忍，也陆续开口。

“戚师兄，到这里也该停手了！”

“顾何也太惨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死了！”

“谢融灯不过是一个魔修，就算顾何师兄对他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也罪不至死啊。”

……

“戚师兄……”内门弟子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要阻止打断戚长明的搜神术，救下顾何了。

然而当他准备出手的时候，影像里的顾何却好像脱离了幻觉的样子，拍拍衣襟，继续往雾灵山天堑上走去。

接下来，顾何顺畅无阻的走到雾灵山天堑，没有再陷入什么奇怪的幻觉，而在到达雾灵山天堑后，他第一件事是看了一眼绑着的绳索，而后轻着步子走到崖边，蹲了下来，垂眸看去。

天堑下，少年剑修抓紧绳索，动作小心将剑收回背后的剑鞘中，随后攀爬着平滑的崖壁，继续采摘长明草。正是谢融灯。

锋利的石片将谢融灯的手划出不少的伤痕，有的正往下滴着血，谢融灯也不甚在意的抹去，眼中只专注着长明草，连有人来到也不知晓。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收集完了需要的长明草，他松了一口气，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拉紧绳索想要爬上去，然而一抬头和顾何对视上，眼瞳一缩。

顾何终于开口：“谢师兄，你真的来摘长明草啊，就那一颗高级聚灵丹，也值得你来冒这个险？”

本以为顾何无辜的弟子们瞬间哑口无言，面露被欺骗的愤怒之色。

谢融灯静静看着他：“你要杀我。”

“不然谢师兄以为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融灯拽紧绳索，费力的想要快些攀上去，顾何却满脸笑意的拔出了身后的剑，朝谢融灯腰间的绳索挥出剑气。

他是要割断那根绳子，让谢融灯坠下去。

而谢融灯早有预料，以自己的身体做抵挡，因此被剑气割伤了肩膀。

双方对峙，谢融灯身上遍体鳞伤，顾何道：“谢师兄，别这样啊，你知道你上不来的，再拦着，被剑气毁容的话就不好看了。“话说完，剑气就故意往谢融灯的脸上划去，毁了谢融灯的脸。

其行为恶毒可恨到令人发指，让人想冲进去一脚把他踹下雾灵山天堑。

受着剑气的谢融灯费力往上爬，好不容易指尖碰到了崖端，眼中亮起了微弱的星光。

顾何却是叹气：“我都说了，上不来的，谢师兄。”

说完挥出一道剑气劈往身后拴着绳索的石头，石头成了粉末，绳索失去拉力，谢融灯也坠了下去。

视线中，只见少年剑修反应迅速地拔出了身后的剑，想要将剑穿入崖壁中。

呲——

剑锋擦着崖壁发出刺耳的声响和火光，最后剑端不堪重负噌的断裂，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坠落下天堑，很快消失在云雾中。

而顾何对着坠下去的少年剑修挥手：“再见啦，谢师兄。”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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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降临篇 （八）新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