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下)

温不言立马倒转纸张,对着这个陌生的字沉默不语。还是张随打破沉默:“温不言,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温不言将纸一拍,绝望道,“我好像成了文盲。”

“……失忆还会这样?!”

温不言将草纸揉成一团,眼不见为净:“这条路走不通了。”

她颓丧地双手匍伏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沾着桌上的水珠胡乱涂画。

“温不言!你会画画?!”张随惊呼一声。

“对啊,我本来就是学这个的!”温不言说完后知后觉,对啊,她的老本行怎么忘了!她可是学画画的!

“对!我会画画!”她激动起来,“我可以画画!”

“字都不记得了,还记着画画呢。”张随见人兴奋成这样,暗叹一声,这得多爱画画啊!

然而他才跟着高兴了一会儿又转而不住叹气。

“怎么了?”

张随又叹了一口气:“会画画也不成,你又没什么名气,没人买账的。况且我们也没钱买上好的纸笔颜料。”

“……是啊,”温不言下巴垫在桌上,用手踢着那团糙纸,看它滚来滚去气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空有一身才华,无处——诶!等等等等!”

温不言没收住力,纸团唰的一下滚到桌边。她赶紧站起来俯身去够,没想到桌子被带得往前移了半拳,纸团得了动力,也跟着往边缘滚,终于掉进了它梦寐以求的角落。

“……”

温不言与它失之交臂,只得起身,没想到手掌才刚挨到桌面,“咔”的一声,桌子向一侧倾斜下去。她赶紧把住桌沿,又用膝盖抵住那瘸了一边的桌腿,气急败坏道:“你听我解释,我没动手,我就那么轻轻碰了一下,真的!谁能想到这桌子这么脆弱……”

见张随一脸不信,那双眼睛仿佛也在震惊她“大力出奇迹”的模样,温不言只得吞下苦果,含泪道:“真是摄像机来了,都证明不了我的清白。”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断个腿而已,”张随边说边蹲下身,爬进去检查损坏的情况,又爬出来道:“你先撑着,我去拿工具过来修一下。”

一阵乒乒乓乓过后,张随灰头盖脸地从桌底钻出来,“还真不是你的缘故,这桌子应该有点年代了,其他三条腿都出现了不一的裂痕,我顺便一起加固了。”

“说起来还得感谢你这“铁手”,要是没有它,说不定哪天吃着吃着就直接塌了。”

他说着说着差点笑起来,见温不言瞪了他一眼,才状似咳了一声,正襟危坐道:“纸团我替你捡回来了,托它的福,我还在那个缝隙里找到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张随从背后掏出一本书来,他拍了拍上头的灰,见温不言看过来,解释道:“就是这个!也不知道为啥藏在那犄角旮旯的地方,要不是你这一遭因祸得福,还不一定会发现呢。”

张随边说边翻开来,“藏这么深,说不定有什么秘——”

温不言的视线也一并移在上头。

“!!!”

“!!!”

张随反应过来,立马“啪”的一声合上书,那力道之大,堪比气震山河。倘若桌子没加固好,铁定再塌一次。

“你你你没看到吧!”他倏地涨红了脸。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温不言指了指自己眼睛,“我视力5.0。”

她说完便握拳低咳,俨然是忆起上面纤毫毕现的画面,“咳,有一说一,这画师画工不错,就是……比例有点问题。”

张随听了更觉尴尬,便破口大骂转移话题,“李哥这人太不正经了,在这种地方藏什么春、春宫画册。等二人回来,我说不得要好好——”

“等等!”张随反应过来,他将画页哗哗从头翻到尾,突然喜笑颜开起来。

“怎、怎么了?”温不言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七上八下。

只见张随咧着嘴,笑问她:“温不言,你说你会画画没唬我吧。”

“是会画……”温不言迟疑着回答,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她转头看看张随,又看看他手里毫不起眼的小册子,然而话已经顺嘴溜出去了,“画……来着。”

“会画就好!”张随一拍大腿,搞钱的急迫感瞬间战胜了羞耻,他将画册摊在桌上,“你先看看这种风格,我去拿点纸笔过来给你练练手,熟悉一下。”

温不言瞥到上头精美工笔和两人重叠的夸张姿势,眼角抽动,伸出尔康手艰难挽留道:“等等……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有其他选择。”

“哦?”张随停下脚步,旋身环胸。

“……”温不言憋了半天才道:“或许,你想尝试一下胸口碎大石?”

“敢情就这,我还以为你有啥来钱快的方法呢?”张随摇摇头,“且不论是你碎还是我碎,单一门手艺是吃不饱的,你看看外头那些手艺人,弄剑飞丸倒立走索,吞刀吐火顶竿斗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温不言吞了吞口水,“这么卷啊!”

她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到赚钱的门路,只好生无可恋道:“好吧,我画就是。”

“得了,我去给你拿纸笔,你先练练手。”

“不用了,我应该可以直接画。”

温不言头埋在双臂,声音闷闷的,彷佛在缅怀她那逝去的操守。离得近了,或许还能听到她催眠似的自言自语:“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下海画“本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没事的……”

张随听了喜不自禁,忙拍案定板道,“机不可失,咱们现在就收拾收拾,去书局试试看成不成。”

他说完便将还埋头在桌子上装鸵鸟的温不言给拉了起来,“走走走。”

“……”这么快!她还没做完心理建设呢!

“等等!我、我拿个东西!”

温不言扫到墙上挂着的某物,忙挣脱张随的手,跑到墙边,稍稍垫脚将帷帽给拿了下来。

头可破,血可流,马甲不能掉!

“咳,那啥,你懂吧,”见张随看着她,她欲盖弥彰道,“就是,女子出门在外——”

她还没说完,张随便点头如捣蒜,“我懂我懂,还是你想得周全。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甚至还做了咔脖子的动作,作投名状。

“……”倒也不必这样。

温不言带好帷帽,推开义庄的大门。

……

日上高头,此时的南阳大街熙熙攘攘,各种叫卖不绝于耳,仿若置身于清明上河图的繁荣之中。

然而温不言脚步匆匆,无心欣赏美景,沉浸在即将下海的心境中,只觉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到了!”

被张随这么一叫,温不言微微掀开一角丝网,抬头,风月书坊四字映入眼底。

“哟,两位客官快请,”身段婀娜的掌柜袅袅前来,开口就热情介绍,“想看些什么?咱这边啊,刚上新一批——”

“我们不买书,”张随左右看了一眼,四下没人注意时才低声道,“那个,你们这缺画师吗?”

掌柜瞧了二人一眼,见后边的女子带着帷帽,不欲露出真容来,心中了然,笑着问道,“自然是招的,两位请跟我来,这边试工。”

掌柜在前头引路,将二人带至后院一间僻静的书房。又从博古架上取了纸笔并一本话本,翻开其中一页递给正襟危坐的女子。

“就以这一页的内容为题,可以吗?”

温不言接过话本,跟纸张大眼瞪小眼。就在掌柜以为她还在揣摩如何作画时,却见帷帽女子偏头与其弟窃窃私语。

“小随,这一页说的是啥?”

“……别问我,我也看不懂。”

“你看不懂?!”温不言瞳孔震惊,指着他小声道,“你刚不是很会写吗?”

张随气羞,却不得不压低声音吼道:“那是别人教我的,我就会那一个字!”

“那怎么画?这可是命题作文,我连蒙带猜也只能猜出几个字的意思,还不知道对不对!”温不言咕咕囔囔道,“就不能写行楷这样的字吗?”

“两位客人?”掌柜轻咳一声,见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再加上隐约有些字眼飘到了她耳畔,她只好出声提醒,善解人意道,“是否太难了些?我们这儿其实也有抄书业务,只是价钱方面会低一——”

温不言回神过来,朝掌柜尴尬一笑:“哈哈,对我们来说是,是有点难了……”

“我想问你们这里,”她顿了顿,似是在组织措辞,“就是,有没有那、那个,嗯……”

张随见人吞吞吐吐,恨铁不成钢,抢过她的话头直言道:“就是那种……画册。”

他在“那种”二字上着了重音,又微微偏头,躲开掌柜望过来的视线,单手握拳在嘴边,掩盖不自然道:“咳,我们画师……比较擅长那个。”

“擅长那个?!”掌柜闻言不禁看了温不言一眼,“……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她感慨完便将温不言面前的话本收走,佩服道:“这个没有什么作画要求,您自由发挥就好。”

温不言略点头,忍耻提笔画了起来。不消片刻,便已初具形状。身后的张随只觉得画上之人似曾相识,正待细看之际,却听得掌柜喊停的声音。

“姑娘,可以停笔了。”

张随比温不言还紧张,他急切道:“这是过了还是没过?”

掌柜俯身收走面前的纸张,朝二人笑道:“自然。若我没看错的话,姑娘画的应该是《闲宴秘戏》册十二吧。”

帷帽微微晃动,像是应了。

“我就说看着这么熟悉,”掌柜笑道,“姑娘寥寥几笔,已是画出其神韵,再试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张随喜笑盈腮,忙搓手问道:“那这工钱如何算?”

“按张算,二百文,按册算,有三两,六两和十两——”

“我们画十两的!”张随和温不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抢道。

“我还没说完呢。”掌柜扑哧一笑,打趣道,“恁二人怎如此急,这册子的要求竟是连听都不听了。”

她盈盈走向博古架,从上面取出三本薄厚不一的册子摆在书案前,“咱这册页有十二图的,二十四图的,三十六图的。风格各异,工笔,彩绘居多,水墨亦可。但只一点,套图的风格差别不可过大,需得要赏心悦目才好。若是画册卖得好,画师还会得到一笔不小的分红。”

温不言一边红着脸翻开姿势迥异,大胆奔放的精美画册,一边暗暗记下。半晌才道:“老板,呃……掌柜的,请问,纸笔这些,是由你们这边提供吗?”

“是了,看我都忘了跟你们说这点,”掌柜轻敲脑袋,认真道,“纸笔当然由我们提供,这样刷印制作起来也为方便。再者,你们也可将这些拿回家中绘画,每月固定一个日子交予我们就行。”

“当然,亦可每日来书局应卯,我们会准备别间和一应工具。虽比不得家中自在,但胜在书册众多,或可参谋一二。并且,还提供两顿饭菜。”

这不就是上班吗!

温不言忙不迭点头表示可以,之后又细细敲定其中细节,签订契约。

“行,那就说好了,明日巳时过来。”

掌柜收好契书,又说道:“画册上会标明画师名字,以便书坊更能直观看出销量。温姑娘是打算用真名还是别名?”

“别名!”温不言赶紧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文素素掩面一笑,“那想好别名了吗?若是没有,明日过来的时候告诉我便是。”

温不言摇摇头,“这个倒不难,我已经想好了。檐不问吧。”

“温不言,檐不问,”文素素咂摸过后笑道,“是个好名字。”

三人拜别后,温不言刚跨出门槛,突然折返回去,身后张随叫道:“温不言,你干什么去?”

“买书!”

她气喘吁吁来到柜台前,文素素见她去而复返,便问道:“温姑娘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不是,”温不言有些不太好意思,抠着柜台道,“那个,可以先预支点工钱吗?我……想买本书。”

“什么书?还值得你这般费心,宁愿预支也要买上。”

莫不是个书痴?她刚这么想,便听得温不言下一句话。

“就是……启蒙识字类的。文姐姐要是方便,给我推荐一本吧。”

“是给小弟买的吧,”文素素边说边点头,“我看也是,你那个弟弟看起来就是个粗人,哪有你半分可人。”

温不言只得尴尬笑笑。

“喏,”文素素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这本不错,还有插图。”

“谢谢文姐姐,我领了工钱就马上还你,或者,你直接从我工钱里扣也行。”

“嗐,这有什么的,要是名贵抄本,我说不得还考虑考虑。这启蒙书籍,送你便是。”

她悄声道:“干脆你也别买书了,每日下工后,看上哪本了,跟我知会一声拿回家看就是,第二日一早再拿过来就行了。只一点,别让你那小弟弄坏书页。”

“那,就谢过文姐姐了。”温不言囊中羞涩,也没其他办法,只得红着脸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画的。”

“哎呀,”文素素隔着面纱掐了掐她的小脸,“怎么这么可爱,顺手的事罢了。”

平淡体验卡即将到期,请在“滴”声过后及时充值。

温不言(掏兜):……没钱

张随(翻出几个铜板):……不够

即将登场的若干人等(排队充值中):好好好,终于该我们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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