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语。

某一刻痛到了极致，我忽然冒出个绝望的念头，如果我死了，师尊会不会来？

魔猜出我心思，发出冰冷的嘲弄：“顾采薇，如果你死了，神尊来了你也看不见。”

大黄不住朝王二娘发出咆哮，扑上去咬住她一条腿，将她往旁边拖拽。

我喝止了它。

王二娘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没办法。

可是恩情要还。

她扒拉许久都扒不下来乾坤镯，绝望地看着我：“娃儿，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我实话实说：“这是神器，只有神才能取下来。”

“你骗人！你个没良心的小杂种！二娘算是看错你了！”

她压根不信，忽然回头看着那些魔头说道：“镯子就在她手腕上，你们把她手臂砍下来不就可以拿到镯子了？为什么一定要难为我这个凡人？”

她哭泣哀求，可是魔头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王二娘越发绝望，扑上来用牙齿在我手腕撕咬，很快她就咬掉了我一块肉，甚至没有吐掉，又继续撕咬第二块，那模样，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大黄看我痛的发抖，急得转圈，发出凄厉吠叫。

魔在耳边蛊惑低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么不爱惜自己，你娘就算活着也要气得再死一回。”

“她只是给了你一个窝窝头，如今你还她一块肉，够了。”

“顾采薇，你真叫我失望。”

“想必当初，你师尊也是如此失望的，因为你太不中用了！”

我死死咬着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忍下去，镯子是师尊送我的唯一贴身之物，便是可以取下，我也绝不可能送出去，恩情又必须要还，两难境地，没人告诉我如何做，我只能凭着做人的经验，咬牙硬挺。

可是面前的双翅魔头不耐烦了，或者说乾元仙君不耐烦了，他阴狠的眼神像是毒蛇一样盯住我：“顾采薇，你还真是不掉棺材不落泪！”

“噗嗤！”

一根漆黑的骨翅洞穿了王二娘，她瞪大双眼，不敢置信自己就这样死去。

临死前，她双眼爆射出仇恨光芒，咬牙切齿地从牙缝挤出最后的遗言：“你个小杂种，你个杀千刀的小畜生，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我伸出手去，为她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

“二娘，杀你的人不是我，为何你要这么咒骂我？”

骨翅狠狠一扫，王二娘的尸体像垃圾一样被扫飞，一座坟墓从天而降，重重砸在我面前。

地动山摇，我几乎被震的飞出去，仓皇中我认出是娘的坟，骇然失色。

“你们要干什么？”

魔头高大的身躯俯下来，黑漆漆的眼洞盯着我，骨翅从我血肉模糊的左臂轻轻划过：“本座只要那个镯子，交出来，你娘的尸骨就还你，不然——”

它狞笑起来，我耳膜嗡嗡作响，只听它残忍又阴狠地说道：“不然我就将她的魂魄抽出来碾碎，让她生生世世入不得轮回，坠入无间地狱受尽万千折磨，日日夜夜无休止！”

这声音仿若恶鬼，听得我肝胆俱裂，几乎是一瞬间点燃所有怒火！

“你敢？！！！”

魔头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他没再开口，可是眼神无比残忍，猛地一骨翅砸下，我娘的坟墓裂为两半！

里面的骸骨，毛发，腐烂的布料，全部暴露了出来！

我目眦欲裂：“娘！”

魔头并没有停止，骨翅狠狠一钉，钉进我娘的头颅骨。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所有积蓄的怒火，全部化作疯狂，我冲着心底的魔，发出痛苦的吼叫。

魔没有动作，反而嘲弄般说道：“你早点入魔，王二娘不会死，你娘的坟也不会被劈开。”

“啊！”我痛苦大叫，双手捂住耳朵，“闭嘴！你给我闭嘴！”

“我命令你，杀光他们！”

我伸出滴血的左手，指向面前的双翅魔头。

魔轻轻一笑：“如你所愿，主人。”

在他们惊恐的眼神中，我身上开始疯狂冒出魔气，漆黑如墨的魔气迅速吞噬掉面前的一切，魔头们化为虚影，幻境破碎，云霄天宫重新出现在面前。

乾元仙君依旧端坐在高高在上的宝座上，分列两排的白衣仙人全都惊恐地看着我。

“是魔！她居然是魔！”

“魔！真的是魔！”

“天啊！一头真正的天魔！”

“快逃！”

我一步步走向大殿，他们畏惧我如同畏惧地狱恶鬼，再也不复仙风道骨之风姿，如丧家之犬狼狈逃窜。

乾元仙君失态地从宝座上站起来，看我的眼神像是噬血的苍蝇，贪婪无厌，充满了邪恶的**。

他颤声道：“妙哉，妙哉，神尊唯一的弟子，竟然是魔！”

这句话立刻像利刃刺中我，我猛地吐出一口血，抬手指着他：“杀了他！”

他狞笑着从宝座上走下，竟然一步步朝我走来：“顾采薇，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身上不止有万中无一的远古神器，还以**凡胎立地化魔。”

“我之前误会你了，你没有让我失望。”

“你很好。”

“想必神尊见到她的弟子变成了魔头，一定很开心罢。”

他说话时笑眯眯的，狭长的眼睛里尽是汹涌的贪欲和恶念。

我听得遍体发寒，师尊，师尊，我最不想让之失望的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升腾而起，迅速占据我所有念头，意志还有理智。

我朝着魔发出癫狂的指令：“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只有他们都死了，我是魔的消息才不会暴露出去，才不会给师尊抹黑！

只有他们都死了，我娘的骸骨才能完好无损，再也没有东西能够威胁到我！

魔气汹涌，吞噬整座云霄大殿，逃窜的白衣仙人却丝毫没有影响，乾元仙君倏然出手，一道闪电般的强横仙力击中了我。

我像是破抹布一般倒飞出去，身体狠狠砸在石柱上，又被弹出几丈远，最后砸在地上。

“噗”一声，我吐出一口污血。

身体散发着剧痛，每块骨头都碎了。

“魔？！”

我咆哮着，发出愤怒的呼唤。

然而刚才还不遗余力蛊惑我的魔头，如同消失了一般，迟迟没有任何回应。

乾元仙君看稀奇一样看着我，啧啧道：“我道你凡人化魔，怎么也有几分能耐，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废物！”

“抓住她！”他指使着白衣仙人。

那群人畏畏缩缩地靠近我，见我没有丝毫反应，忽然一拥而上，将我捆住了。

乾元仙君狞笑道：“这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缚魔锁，还是你那神尊师父赠予我的，本座一直发愁何时派上用场，没想到今日便用上了！”

“不得不说，你入魔的真是时候。”

我不住往外吐血，大黄在我身边呜咽惨叫，它定是以为我要死了，我也确实进气多出气少了，断裂的骨头扎穿了我的肺腑，令我连话都说不出。

乾元仙君看着我凄惨模样，发出得逞大笑，笑声在整个大殿回荡不息。

“顾采薇，你真是好样的，你做了神尊的徒弟，居然入魔了！”

“哈哈哈哈！”

他笑得无比骇人，笑声中充斥满刻骨的仇恨，还有小人得志后的猖狂。

这些人在师尊面前毕恭毕敬，为何此刻竟是这副丑陋嘴脸？

我心中既惊且惧，无数负面情绪汹涌澎湃，令我完全无法思考，直到我被他们像死狗一样拖进仙牢。

这里暗无天日，还被布下了天罗地网，乾元仙君亲自看着我被重重锁链困住，又朝看守我的仙人说道:“看紧她，没有本座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她，一只苍蝇都不行，违令者，我会让他后悔活在世上。”

他发号施令完毕，又阴恻恻地看着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你活着比死了用处大太多。”

“毕竟——世人皆知，神尊只有一位弟子。”

痛到麻木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不可遏制的钝痛！

仿佛有人拿着一把生锈的菜刀，不住在我心脏上磨来磨去。

我再次呕出一口血。

却连抬头瞪视乾元仙君的勇气都没有。

我的师尊是斩妖除魔的神灵，作为她唯一的弟子，我却入魔了，还被外人知道了。

明日，是不是全天下都知道师尊的弟子入魔了？

痛苦蚕食着我的心脏。

乾元仙君走后许久，我都如死了般，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一个声音忽然问道：“你愤怒吗？”

是魔。

我浑身巨震，如抓住救命稻草，惶惶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什么？”

魔的声音不疾不徐，甚至还隐隐透露出一股得意。

“因为，你还不够愤怒啊。”

我不懂，怒火在胸腔里疯狂燃烧，我凄厉地冲它怒吼：“为什么啊？你答应了杀光他们，为什么不行动？！”

魔仍是漫不经心的语调，我甚至能感觉到一道阴森恐怖的眼神，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俯视着我。

我想起了魔龙阴森冰冷的眼神，小猴子狡黠恶毒的眼神，还有老乌龟漠然无视的眼神，这些眼神叠加在一起，俯视着我，也审判着我。

它慢慢悠悠道：“因为，只有极致的愤怒，才配拥有魔的力量。”

“你——”它声音嘲弄，又带着一股充满恶意的残忍，“还不够格。”

“那你为什么说如我所愿？你骗我，你骗我入魔？！”理智被怒火疯狂烧灼，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癫狂怒吼。

“对啊，不骗你，你怎么会入魔？”

“不骗你入魔，你怎么与天下为敌？”

“你不与天下为敌，我怎么有机会趁虚而入？”

“嘻嘻。”

它发出一串轻笑，似个顽劣的稚童，说着浑然不在意的话。

“我是魔啊，魔就是邪恶的，无耻的，卑鄙的，恶劣的，阴毒的，没有任何道德可言的，你不会是才知道吧？”

我头皮发麻，浑身都如坠入冰窟中。

这一刻始知，杀人诛心，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闭嘴！”

“闭嘴啊！！！”

我痛苦地抱住头颅，整个人像是被剖成了两半，一半痛苦，一半癫狂。

魔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还不够愤怒，还不够痛苦。”

“只有尝尽世间最恶毒最黑暗的滋味，你才能成为至高无上的魔之至尊。”

“顾采薇，你是上天注定的魔主。”

这最后一句话，很轻，像是温柔的叮咛，却抽干了我的魂。

“魔…主…”

“对，你是未来的魔主，觉醒吧，带领我们一起征服这个世界，杀光他们！”

我缓缓垂下头去，任凭魔如何蛊惑，再也没有了任何回应。

很快，我就被冷水泼醒。

乾元仙君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我被仙人们施加一次又一次的酷刑。

明明已经濒临死亡，却又因为乾元仙君施加的仙法，连死也不能。

“顾采薇，你是魔，为何这么弱？”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嫌恶道：“你和你老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中用，我为他找了天底下最绝佳的炉鼎供他飞升，他却爱上了人家，最后还搭上了一条命，真是个废物！”

“你拜了天上地下最强大的战神为师，却手无缚鸡之力，便是化魔了，也是弱不禁风，你也是个废物！”

“不过嘛，听说魔是最难杀的东西，我就不信找不到你的力量之源！”

“给我狠狠折磨她！”

又是一轮可怕的酷刑，我被折磨的奄奄一息，魂魄和肉身几乎脱离。

白衣仙人惶恐地问道：“仙君，她好像快死了。要不要停一停？”

“废物！她入魔了，就算折磨死了，神尊也不敢说什么！”

“给我继续。”

“对了，她不是想要带走她母亲的尸骨嘛。那就将尸骨当着她的面碾磨成粉，再将她母亲的魂魄抽出来……嗯，先放入本座的招魂幡中祭炼一番，让她好好听听她母亲魂魄的惨叫。”

听见这番话，我挣扎着抬起头颅，血水糊住了我的眼眶，我只能看见一条缝隙。

整个视野都是血红的。

“乾元，我会杀了你。”

我对他说道。

他癫狂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极致愚蠢的笑话，指着我道：“听听，一头天魔在威胁本座？”

我吐出一口血水，“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

乾元笑得愈发癫狂，指着我叫道：“快快快，她愤怒了！快给我加把劲，将她母亲的魂魄抽出来祭炼！”

他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火热，贪婪无比地看着我，仿佛在看着稀世珍宝。

“多么美妙啊，竟然是天生魔胎，她的眼珠完全化作了血色，有趣，太有趣了，我要发现魔的力量之源了！”

“那是比神更强大的力量，真乃天助我也！”

“废物，快点！”

白衣仙人们抬来了我娘的棺材，当着我的面剖开，我死死瞪着，感觉到血水一滴一滴地从眼眶里渗出。

我感觉不到疼，只感觉到怒火，在熊熊燃烧。

“乾元。”

我低低叫了一声。

“我用我的灵魂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永生永世都不得安息。”

“乾元！！！”

我发出绝望又凄厉的怒吼。

乾元却压根不理我，他顾着指挥白衣仙人抽离我娘的魂魄。

黑暗撕开了一条口子，没有光，只有更深的黑暗。

那是一个遍地是魔的世界。

无数魔头狰狞其中，咆哮，怒吼，到处都充斥着绝望和痛苦，还有无尽的残忍和噬杀。

魔头们从中挣扎着，想要冲出来，却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

我看见了尸山血海，还有血流成河的赤红大地。

魔头们在我耳边尖啸。

“魔主，带领我们杀出去，杀光他们！”

“他们都该死！”

“杀了他们，将他们剥皮抽筋，剜心剔骨，唯有鲜血和痛苦才能浇灭我们怒火！”

“魔主！！！”

一声又一声的呐喊，激荡着我的灵魂，我身体开始变得轻飘，好似飞了起来。

这时，苍穹之上传来一道平淡至极的声音。

“放开她。”

我瞬间与黑暗脱离，抬起头望去，只见一道令我魂牵梦萦的身影出现在云霄天宫之巅，正遥遥望来。

糊住眼眶的浓稠血液中，骤然涌出一股热流，冲刷下我眼角。

视野变得清明，我终于得以看清她的模样。

墨发黑袍，金色铠甲，背负神剑。

她神情悲悯，却又蕴着极致的漠然，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株草，或一片落叶。

“师……师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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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