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多时，父皇亲自来了。

真宙正在梳头，看着镜子中的绝世美人有点出神，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逶迤于席。

身后的珠帘被两个仙侍掀开。

身着玄袍的男人皎若明月，周身灿若星辰，矜傲冷贵。

真宙放下梳子，跪着的膝盖转了个方向，低下头去：“父皇。”

帝君坐在她身边，少女嗅到父君身上带来的冰雪的冷香，想必是从耀神宫刚出来的。

帝君执起她坠在腰上的兵符：“可喜欢？”

“儿臣非常满意，谢父皇。”

“让朕看看你手上的伤，可好了？”

真宙拉起衣袖，手臂上的鞭伤已经变成深红色疤，但留疤很深，就像剜去了一条肉一般，狰狞难看。

惩罚罪仙用的断骨鞭，通常几鞭下来就会筋骨皆断，五十鞭下来可想而知受了多大的苦楚。

帝君用手一抚，那些她用尽办法都无法去除的疤，就这样淡去了。

真宙放下了手。

“父皇满意了吗？儿臣全身的仙骨都断了。”

帝君抚摸着她头顶的柔软犄角，悬在上空，金光一寸寸地拂过她身体，确认她身上骨头都长好了，只是撒娇而已。

“朕给你兵符，就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朕有多少个孩子，这帝位都是属于你的，始终都是。”帝君很少哄孩子，只会给她他认为最需要的。

真宙压住了一声冷笑，道：“多谢父皇。”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还得到了补偿。

可真宙高兴不起来。身为独女她得到了一切，可这些梦幻般的殊宠也会在第二个龙子降生时化为泡影。

“还有一事要与你说。”天帝淡淡道。“上天庭太平日久，单是修炼法器和读兵书，于你而言不过是纸上谈兵。”

“朕思来想去，朕也曾到过凡间，以凡人之身开创新朝，辟土开疆。凡间最能历练，也能正正你这偏执的性子。”帝君道。

“父皇要将我贬下凡？”真宙直接打断了他，紧皱其眉。

“不是贬，朕是要历练你。”

“有何不同？”真宙道：“父皇就是觉得儿臣妨碍了你们要二胎，要将我赶走，去那污秽之地，呵，历练……”

在她眼中，凡人自大且贪婪，人人互害又互相指责，杂欲缠身污秽不堪，视天理如无物。如此肮脏的地方不配她踏足。

“宙儿。”天帝的声音带了些许威严，显然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要动真格的。“这兵符，你是要还是不要？”

竟是拿她最想要的东西要挟她。

真宙想了一想，保持了冷静。

“如今朕亲手创立的王朝已至末世，百年烽火未休，苍生涂炭。神仙虽不可插手人间，但人间终究也是朕的子民。朕要你下凡转生，做女战神平定天下，还人间太平，让黎民修息。你可愿意？”

听到父皇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心中也有了一丝动摇。

她读过许多歌颂父皇在人间伟大功绩的书，心向往之许久。

天界虽幸福，却无甚趣味。若能在人间建功立业，成为像父皇一样的英雄，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作为天储她理应义不容辞。

何况，黎民百姓安康，亦是她这太女的职责之内，于公于私，她也应该答应。

不过是一百年而已……

只是不知道父皇要给她什么苦头吃，神仙去人间历练向来不是什么好命格。

只因人间龃龉太多。所以在天上也有一个众默于心的规定，不论在尘世有多么不堪，回到天庭，众人都像失忆了一样，不会去提人间之事。纵然是要说，也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清风明月，不过是看所属环境如何。

人间环境恶劣，人性且复杂多变，别说是仙人，哪怕是上古的神明，也因凡人的不识好歹而远离了他们亲手所造的人间。

“好。”真宙道。“可是儿臣也有一个请允。”

寂静的如同无人之境的深宫里，只有衣料与皮肤细微的摩擦声。

景颜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手上与脚上的镣铐变成了四个金环，颈上那条金色的细锁链变成了一个金项圈，项圈上挂着一把金锁，锁上镌刻着八字铭文。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得透光的袍子，身上尽是被折腾出来的红痕，衬在雪白的凝脂上斑驳不堪。

他翻开塌下的暗柜，里面存放的东西却空空如也。

景颜顿时寒毛直竖，他又不死心地去翻另一个柜子，竟也是空的。

“你在找这个吗？”天帝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就像一声炸雷将他震住。

“陛下……”景颜看见男人手中的那一条手帕包着的避子丸，脸色一白。

“听说你让医仙们给你开避子药，医仙们都不敢开，这些药又是从何而来的？”天帝冷冷道：“说出来，朕就饶过你。”

帝君最是忌讳景颜偷瞒着他自作主张，尤其是他不安于室，与医仙都有私相授受，更是触怒了他。

这药是沈医仙给他开的，可他不能说。说了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到沈医仙了，毕竟是多年的惺惺相惜之情，他不想失去这唯一的朋友。

“好，不说，朕自会去查。”

“陛下！”景颜抬起头，美眸中闪烁着点点微光：“臣知错，但请不要连累旁人。宙儿不喜欢弟弟妹妹，我怎能再让她难过，让她再受伤一次呢？”

“她是储君，未来的天帝，本不该任由她为所欲为。”帝君道。

在帝君眼里，景颜是一个无用又愚慈的母亲，随他做到皇后也没开蒙过，对儿女只有动物般的舐犊之情。差点毁了江山社稷。

在凡间的时候，景颜还能经常做些吃的玩的，带去进学所看孩子们。尽管他做菜再好吃，也不会比御厨做得更好，可他仍不厌其烦地做这些微末小事，仿佛围着孩子们打转就是他全部的意义。

而到了天上，真宙作为天界的储君，更不必说抚育，连见都不许他见。

“宙儿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总是忤逆朕，如今更是大逆不道，悖逆纲常。是朕把她惯坏了。”天帝淡淡道。

景颜紧紧抓住帝君的手：“陛下，是我不小心跌了，蛋才会碎了，宙儿只是目睹，不是她。”

自他醒来后，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为真宙脱罪。尽管谎言拙劣，可他仍然不想帝君因此对真宙心生嫌隙。

只不过天帝也无心废太女，太女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在她身上几乎看见了第二个自己。只是真宙未经苦楚，身上还保有着一份天真。

身为储君，她可以娇纵凶狠，可以悖逆纲常，唯独不能天真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