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雪松开怀中的温凉，语气欣悦道：“师尊，你信我吗？”

殷熙寒眸中漾着一丝温润，落在宁雪明媚姣好的面容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有此道心，我为何不信你？”

殷熙寒伸手，绕到宁雪颈后，慢慢解开她的束发。

殷熙寒柔声道：“转过去。”

宁雪指间微动，顺从地背过身去，安静地站着，任由殷熙寒指间的玉梳触碰她垂落的乌黑发丝。

待凌乱的发丝服帖地梳平，殷熙寒搁下玉梳，将淌过她掌心缕缕青丝分成几股，灵活地将泼墨发带与檀木发簪穿绕于发间。

宁雪微微低头，感受着被温柔牵动的头发，无人所见的眼眸浮现迷茫，又很快沉下。

“好了。”殷熙寒轻声道。

宁雪下意识碰向垂下的发带，转动脖颈向四周扫去，眼眶只映出冰冷寂静的刑具。

殷熙寒注视着身前晃动的发带，抬手往下一竖，灵光闪动，一道水镜便要打开。

宁雪忽然轻快地转身，抬首向殷熙寒的墨黑双瞳看去。

殷熙寒将要张开的五指顿住，清雪丽色的少女在望向她眸中倒影，认真地察看自己的仪容。

宁雪退后半步，眉眼弯弯地笑道：“师尊的手好巧，比我之前弄得好多了。”

殷熙寒摇头道：“这和你打架之前的发型是一样的。”

宁雪脸色一红，尴尬地攥住自己的衣袖，一角青衫倏地落到她腕边。

殷熙寒捞起她的手腕，将一块螭龙玉佩压在她手心。

“下次再有人在比武台外对你动手，不必还手，玉佩自会护住你。”

殷熙寒双眸直视宁雪道：“我也会立刻赶到。”

宁雪握紧手中冰冷的玉佩。

“我们该回去了。”

殷熙寒朝她摊开手，宁雪自然地搭上去，微凉的掌心霎时包裹住她。

刑堂昏暗，只泄入条条白光驱开室内黑沉，点点尘星在光带中飞舞。

宁雪晃了晃右手，问：“师尊，我今天回去就继续修炼那篇功法吗？”

殷熙寒偏眸看她，眼中浮现不明的神彩：“你想吗？”

“想？”宁雪疑惑。

殷熙寒嫣然一笑：“今天就来承我道业。”

*

听雨峰。

寒风狂烈地拂过峰顶，惊动沿着石壁攀生的草木沙沙作响。

密集的闪电交织盘聚成液，滴入一泓清蓝的池水中，激起数条口中衔珠的苍蓝雷龙腾跃而起，雷声震鸣。

泼墨发带飞扬在风中，宁雪坐在雷池边，低眉注视着身旁那道身影，鼻间飘动着缕缕药香。

“阿火，你这回不准乱跑了。”

小语挽起自己的衣袖，如临大敌地摆出手势，恶狠狠地盯着万业灵火。

灰白火焰困在宁雪神魂中灿动焰舌，跃跃欲试地跳动几下。

黑褐色药液倾注在洁白瓷碗中，传出一阵阵咕噜声。

待最后一点药液落下，殷熙寒放下药罐，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宁雪。

宁雪僵硬地接过，目光黯然地盯着黑亮的药液。

殷熙寒见她这副模样，不由轻笑道：“不苦的。”

宁雪将药碗贴近唇边，仰头饮下。

不苦。

倒像是甘甜的水。

宁雪眼中凝起一点光，将药液一饮而尽，药液落入腹中，立刻化出滚滚药力冲进她的四肢百骸。

宁雪擦了擦嘴角，置下药碗，就地盘腿打坐。

宁雪凝神气沉丹田，感受着雷池中的磅礴雷霆，试图吸纳一丝雷系灵气引入体内。

天地灵气纷纷聚落在听雨峰峰顶，殷熙寒左手往右手双指一抹，一条血线划开，点点血珠渗出。

殷熙寒执手凭空画符，血珠随着她的起落飞出，一道符文逐渐成型，符文中间被留出一条细长的的空隙，左右皆是神秘繁复的血色纹路。

片刻后，殷熙寒收手，定然看了一眼悬立半空的符文，随后挥手将符文送入宁雪身体。

符文灵光闪动，匿入宁雪体内不见踪影。

殷熙寒一步步走向宁雪，伸手按住她眉心。

源源不绝的纯雷灵力侵入宁雪神魂，将其层层缠绕、包裹，不留出一丝一毫的缝隙。

苍蓝雷纹在神魂表面浮现，丹田雷光一闪。

灰白火焰无视殷熙寒的灵力，唰地从神魂窜逃而出，小语立刻对它甩出一道封印。

灰白火焰停下一瞬，也仅仅是一瞬，就立刻窜入宁雪经脉，开始欢快溜达。

小语暴怒：“你这个死火是不是长点脑袋都要被自己烧光呀！”

宁雪暗暗咬牙，分出一缕意识内视神魂。

铮——

一声剑音恰似从天外落下，蓦然震响在宁雪耳边，宁雪内视的意识猛地一颤。

星罗云布的剑光霍然出现在她神魂上方，弥散着刺骨冰冷的森然剑意。

覆盖在她神魂表面的灵力细细描摹着雷纹纹路，少顷，突然爆出铺天盖地的威压往苍蓝雷纹一按。

宁雪头皮发麻，剑光忽地颤动铮鸣，如同滂沱大雨般赶着滚滚剑意飞落而下，直直向着越发凝实的雷纹斩去。

殷熙寒按住宁雪肩膀，凝声道：“专心。”

宁雪收紧心神，引动一丝雷系灵气入体。

剑光黯去，雷纹从宁雪神魂脱落，又被殷熙寒的灵力引入忽然出现的符文中。

雷纹晃动，想要脱离符文，却被左右亮起的神秘符文镇住，压入中间的空隙，一路落往丹田。

进入丹田的雷纹倏然化出一根五寸长短的紫色灵根，根须搭在水木灵根上，强行与这两条灵根紧密缠绕，不分彼此。

宁雪牵动灵气，按照《长生炼气诀》的雷灵根引气入体功法运转周天。

贴在她衣袖的清洁符被染成黑色，宁雪再一次引气入体，被灵脉间轰隆游走的雷灵力洗经伐髓。

识海中，小语举起双手，把重新捉到的灰白火焰扔回宁雪神魂，然后掐着腰仰天大笑：“我看你这次还能不能出来！”

灰白火焰安静地呆在神魂中燃烧，小语跑过去对它做鬼脸：“好好呆着长脑子吧。”

宁雪长舒一口气，睁开双眸，清洁符化为灰烬散去。

她起身直视身前的青衫女子，道：“师尊。”

殷熙寒眨眼，轻声问道：“我教你的法决记下了吗？”

宁雪扬眉笑道：“师尊，我记下了。”

殷熙寒方才传给宁雪几种锤炼神魂灵根的方法，等宁雪彻底领悟，就让她服用灵药，引雷纹入丹田再次引气入体。

宁雪静静感受着丹田的五寸雷灵根，心中微怔，随殷熙寒的步伐踏入雷池。

池水甫一接触宁雪，就化为雷电浮泛在池面。

殷熙寒与宁雪立于池心，衔珠雷龙在两人脚下游动，水面晃动着层层雷光。

“凝神静气，引雷霆入体至丹田和神魂两处，心中默念法决锤炼神魂灵根。”

殷熙寒沉声叮嘱道。

宁雪点头，手中掐诀，正要引动雷霆，指间忽而一动。

“错了。”殷熙寒低眉摆正她的手势，将她竖起的无名指弯下，“这样才对。”

宁雪盯着弯下的手指一愣，“师尊，我下次不会了。”

她不是在修炼《朝生诀》。

宁雪阖眸，潜心感受雷池的雄浑雷霆，细密弱小的雷声在耳边响起。

宁雪落下右手，放出一道雷灵力引来雷声来源。

一条手掌大小的雷龙登时从雷池跃出，遽然穿入她的眉心。

神魂表面被雷霆覆盖，宁雪牵动雷灵力缠上雷霆，心中默念法决开始淬炼神魂。

宁雪牙关打颤，双腿越来越麻。

良久，神魂中的雷声渐息，宁雪掀开眼帘。

待缓双腿的麻意退下，她抬手再引来一条雷龙进入丹田，想按照与刚才相同的方法淬炼灵根。

两条口中衔珠的一臂长雷龙凌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撞入宁雪的眉心和腹部。

宁雪闷哼，双腿霎时失去站立的触觉，难以忍受的麻意在脚底炸开。

她立刻在池面跳了起来，身后数十条碗口粗的衔珠雷龙追着她跃起。

宁雪脸色大变，一边疯狂地默念法决消耗雷霆淬炼神魂灵根，一边哀嚎道：“师尊！”

殷熙寒对池下的水桶粗雷龙眨眨眼，雷龙会意地立出池面，张嘴发出一声悠长龙鸣，然后对着在池面跳来跳去的宁雪追逐而去。

殷熙寒走到岸边，望着狼狈躲避雷龙的宁雪，淡淡笑道：“努力修炼，与天同寿。”

*

日暮西沉，余晖落到雷池边不能动弹的宁雪身上。

宁雪靠坐在石墩旁，毫无知觉的右手被拉起。

殷熙寒握着她的手腕，为她一寸一寸梳理着体内躁动的雷灵力。

“等你将淬炼速度与雷霆速度持平，便不会再如此狼狈。”

殷熙寒温声道，逼出了宁雪体内最后一丝未淬炼的雷霆。

宁雪握了握拳，感受着指间逐渐退去的麻意，目光幽怨地瞥向殷熙寒，“师尊可没和我说过雷霆还能淬炼肉身。”

“一般人能同时淬炼神魂灵根已经是极限，很少还有余力淬炼肉身的。”

殷熙寒放下她的手，“我也没想到你掉进雷池后，还能借着淬炼肉身再从雷池跳出来。”

宁雪闷闷道：“师尊在夸我吗？”

殷熙寒垂眸看她，轻笑道：“嗯，我就是在夸宁宁。”

宁雪恍然，错开与她的对视。

只有爹娘和亲密的好友才会这样唤她。

宁雪思绪飘荡，忽然想起那些浩浩荡荡携着漫天剑意落斩而来的剑光，心神一紧。

这股剑意恐怕在大成剑意之上。

一抹夕阳金光落在宁雪手边，又藏入她的眼眶。

“师尊的道业是剑吗？”

宁雪背手，抬眸看向殷熙寒，指间无声地碰着石墩边缘。

“我修行的是关于神魂的剑法，要求修行者在引气入体前就有金丹境界的神魂。”

殷熙寒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所以那时候我才会一眼看到你。”

宁雪指间一顿，不可遏制的冷意在心间蔓延。

小语在识海悲叹：“我就说这魔头想把你拿去炼丹吧，你的神魂强度最适合她的道法，那道雷纹还有着天雷九寸的潜质。

这魔头前世屠尽半个修真界，才不会一直和你装什么好好师尊，宁宁你就是她养的人形灵药。”

宁雪撑着石墩慢慢站起来，粲然一笑道：“我也想修行师尊的剑道。”

殷熙寒抬手点在她眉心，驱散宁雪身上的麻意。

“明日等你回来，我便教你。”

*

月出东山，灵鱼戏游于明澈潭水，一具傀儡蹲在潭边，擦着不知从哪里捞来的螃蟹。

宁雪随着殷熙寒走出长廊，往她居住的屋舍走去。

听雨峰天幕晃动，一道灵符穿过灵峰阵法，落入殷熙寒掌心。

殷熙寒脚步一停，将一道灵光打入灵符，灵符骤然从她手中脱离，迅疾朝天幕掠去。

天幕中有灵光闪动，一道灰衣身影遁光而来，稳稳落在二人身前。

执事对殷熙寒拱手行礼，“三长老，我奉宗主之命来送灵树。”

殷熙寒颔首，执事便快步走到宁雪屋舍前的古井边，施展神通移开旁边的梧桐，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

执事五指握住瓶口，然后往空中一拉。

一棵冠叶如森的灵树兀然落在执事手中，浑厚玄妙的道韵在院子沉落。

不过灵树好像太大了，执事把它伫在井边一看，树干直接把屋舍门前的小径挡住。

执事冷静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指着悟道灵树树干威胁道：“再变小一点，不然就砍了你当柴烧。”

悟道灵树枝叶晃动，忽地摆动树根，把执事抽飞。

执事熟练地从地上爬起来，悟道灵树已经缩好树身，乖巧地在井边把自己埋好。

宁雪揪了一下殷熙寒衣角，不解地问：“师尊，这是什么？”

殷熙寒道：“这是宗主今天送你的一棵悟道灵树。”

小语躺在识海的身体猛地跳起，兴奋道：“这魔头还想把宁宁你炼成灵丹？明天我们就去找宗主让她好看！”

宁雪眸光一动，又道：“宗主今天从回音谷回来了吗？”

执事这时快步赶过来，听到宁雪的问话，下意识回道：“宗主回来一会又走了，这几年都会留在回音谷不回来。”

“？！！”

“……”

沉默在一人一灵心中荡漾。

宁雪心头微默，喃喃道：“小语，我们……”

小语大叫：“呸呸呸！停下你晦气的想法！这几年我们绝对不会和这魔头一直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