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凉风扣响枇杷枝叶，翠叶轻晃，一只蝉趴在枝头缀着的七八个黄枇杷上，知长了短地欢声叫唤。

季蝉伸手，一把揪住枇杷叶子，拉下树枝，折下挂着枇杷的枝叶。

“师妹，吃枇杷吗？”

季蝉拎着一串枇杷，回眸看向宁雪。

宁雪摇头，道：“师姐，我来参加天工阁考核。”

季蝉沉吟片刻，指着趴在枇杷上的蝉，道：“师妹，你试试能不能用隔空取物把我的蝉取下来。”

蝉声骤停。

宁雪点头，掌心聚起灵力，伸手朝蝉一拉。

一阵阵短促的蝉鸣嘹亮响起，睁着圆亮双瞳的蝉依旧趴在枇杷上，纹丝不动。

好重。

宁雪心底一惊，当即抽空丹田中的近半灵力，并指一收。

趴着蝉的一颗枇杷晃起，蝉翼轻颤。

“哈哈哈！”季蝉弯腰，瞅着蝉放肆嘲笑：“你看你又长胖了。”

枇杷表皮被划出六道细痕，蝉长长地吱一声，脱离枇杷，啪地一声打在她额头上。

“师姐！”宁雪慌然顿手。

“没事，师妹你的考核过了。”

季蝉抓下趴在她脑门的蝉，眉心通红一片。

被攥在的季蝉手心的蝉欢快地叫几声。

宁雪惑道：“那些玉简……”

季蝉揉了揉眉心，道：“师妹，那些玉简写的乱七八糟的破玩意，你没看吧？”

“……”宁雪滞声。

她不仅看了，还一字不漏地背完了。

季蝉把蝉放在肩上，无奈道：“我们这天工阁可不像回春堂，要个医修就有一堆人过去让青鸾啄的，能来半个人来就不错了，到时候我们会一点点教你怎么做。”

蝉声继续知长了短地响起。

季蝉一脚踹开惊客门，跨过门槛，道：“我们去搬点东西，其他人都已经先去天聆峰了，师姐等会带你一起御剑过去。

听说天聆峰峰主才有一个徒弟，我们接的委托任务里说要把道宫修大一点，以后说不定还再要收一些弟子。

这位峰主可是返虚巅峰的修士呀，将来指不定会突破到合体境界，也不知道谁是幸运儿。”

宁雪眸光一黯。

*

叶声沙碎，迎风乱响的众多灵树摇摆身姿，挥出一条条纤长的树影朝宁雪甩去。

宁雪面色不变地踩去，步入深重的暗色。

“师妹，你看那个小池子，我们准备把那里挖大一点，建个凉亭，再把这里的路铺上石砖，那里再建个台子……”

几个天工阁修士和季蝉走在宁雪旁边，手舞足蹈地为她讲解他们讨论出的修建计划。

宁雪望着披覆着浩荡绿意的灵峰，微微一怔。

眸中的一切是如此地陌生，却又在耳边声音的构想下，不断与她最熟悉的一切重合。

呼呼大风拍响树木，枝叶欣然摇动，群影乱舞。

造化峰峰主文赎杵在道宫门前，瞅着款款走来的宁雪几人，一字一顿微笑道：“你们不觉得现在很晚吗？”

一层淡淡红光爬上他的脖颈。

季蝉单手叉腰，长叹道：“文长老呀，给多少贡献点，出多少力呗。”

文赎依旧微笑，脖颈通红。

季蝉伸出五指：“文长老，你才给我们每人五十贡献点，有本事给五百。”

身旁几个天工阁修士也自信地伸出五指。

宁雪一愣，几道手影落到她脚边，心中迷茫顷刻散去，也有样学样地伸出了五指。

怒涨的红光覆上文赎的面颊，脸色陡然变得大红大紫，双耳充血。

“还少？修天聆峰道宫和悬山大殿可是两千贡献点的任务。怎么不看看你们有几个人呢？饮茶唱曲、喷火说书，真是什么人都有呀。”

他旁边的一堆天工阁修士纷纷顿住，咳嗽几声，继续饮茶唱曲、喷火说书，欢笑声一片。

文赎头顶冒烟，整个人形似烧红的炉子，发红的拳头攥得噼啪作响。

要不是自己的几个弟子急着闭关破境，自己怎么会脑袋一抽？找这个从没在宗门登名造册的三无非法草台班子！

开工动土要选个良辰吉日，建材木件要一件件亲手雕刻。关键这也不是不行，而是完全没有必要！放着一个时辰就能修完道宫的法术不用，要像凡人一样亲力亲为不眠不休用数天修完！这不是闹着玩吗？

三无非法草台班子！他居然还给了两千贡献点？给三个贡献点都嫌多！

悔不当初！气煞我也！

季蝉单手举着一块巨石，步伐轻巧，朝宁雪喊道：“师妹，快过来，我教你怎么打槽。”

宁雪应声，跨步跟了上去。

“先在这块平地挖几个槽，再打台基，然后把这块柱顶石放上去……”

季蝉凝起灵力，抬手在一块平地挖出土坑。

宁雪捧起一抔碎土，季蝉给她说着地基土层的铺料顺序，还有几个修士要拉着她过去看怎么刻石雕，问她哪个纹样好看。

宁雪眨眼，避开前世曾见过的纹样，选了最丑的一个。

三日如梭。

宁雪抚上一截木件，灵峰中无处不在的隐蔽剑意如潮水掠来，无声拂过她的衣袖。

宁雪眼神平静，掌心滑过木件，一个无形的封印从她手中跃出，穿过木件，漾出一层道韵将身周游荡的剑意牢牢困锁。

封印一震，携着剑意与成百上千的封印碰撞，又牵出数串飞绕进出道宫的里里外外，不放过一分一毫的角落。

一点朱砂冒出地面，小语手脚并用地爬出土壤，瘫着四肢，望着穿行巍峨道宫的砖瓦檐柱间的封印，哀声道：“宗门地脉也太难动了，废了器灵老大的劲。”

小语挺身坐起，张开五指，一串封印忽地从她掌心涌出，闪身跃进地面，消失无踪。

宁雪转眸看向远处的一道人影。

文赎抬手往掌中的一块阵盘抹去，一片片灵光登时从阵盘飞出，化为阵纹沉下地底。

浩荡的灵气逐渐引入天聆峰。

树影晃动，无数虎视眈眈的隐蔽剑意扑向阵盘。

阵盘浮动数圈光华，剑意无息，奔流冲去，却在即将触及阵盘的那一刻溃去。

无形的万道封印悍然从文赎脚边喷洒而出，暗袭的剑意猝不及防被冲成一片，散为剑气，四散的封印登时震出层层道韵，组成罗天密网将侵袭的剑意全数笼起，沉入阵盘。

文赎毫无所觉地继续布置阵法。

小语惊叹道：“夏潮生这老东西用了什么法器？把自己的剑意气息藏得如此隐匿，连这个造化峰峰主都瞒过去了，幸好宁宁你能感觉出他的剑意。”

宁雪眼神一恍，心道：“也幸好小语你会改地脉，没有人能查到我们的头上。”

“那是。”小语骄傲道，“那个炼器师教了我好多，很多灵峰的地脉我都能改。当然，听雨峰那魔窟除外。”

金乌坠山，一缕缕夕光倾落灵峰。

一个修士喃喃道：“为什么我有一个朋友二十岁修炼到筑基境界，往后几十年就再也无法进阶了？”

文赎手持錾子和锤子，坐在一张小凳上，面色平静地凿刻出石狮的大体模样。

石屑洒落，文赎刻好石狮，心满意足地凝视了一会，回道：“难道一个凡人十五岁考上秀才，继续用功读书，在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就一定可以考中进士吗？

有人刚修炼的时候天资绝伦，可以百日筑基，可是往后一生都再也无法进阶金丹，天道茫茫，谁能看得清自己的仙路在何方？”

一道脚步声落在他耳边，文赎头也不回道：“小修士，你说是不是？”

“道出于天，事在人为。”

宁雪踏出道宫檐角落下的一道暗影，金辉静静披在她身上。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盾去其一。文长老，我觉得就算身处绝境也并非没有变数。”

那位修士托腮思索道：“这叫什么来着？对了，是绝处逢生。我这么久没突破不就是绝境吗？到现在也没出现变数，不会是有人见我年轻时修炼太快，还是宗门一枝花，嫉妒发狂，对老天诅咒我此生不能突破吧，真是人心险恶。”

一层红光咻地逼上文赎的面颊，怒道：“你不出去历练突破个鬼的境界！这个刚入门的小修士就算了，剩下的人做一个简单任务都折腾这么久，天天在瞎搞什么手艺活？

快点把天聆峰道宫和悬山大殿修完，你们还能出去镇压苍南动乱，生死历练中逼一把自己总能突破！实在不行也能提升自己的实力，将来去个大点的秘境也能抢到一些天材地宝，攒点灵石给自己买破境丹！”

“不行呀，刀光剑影的，万一我们死了怎么办？”

季蝉铺好琉璃瓦，从屋脊一跃而下。

“出去一个人，回来两个半，回春堂的断生术疼死人了，我才不要被那群切人不眨眼的医修治疗。

而且一天天打坐修炼太无趣了，闭关十年八年还看不到突破的契机，难过得我差点走火入魔了。唉，撞了这么多年南墙还没撞穿，我还是直接放弃修炼，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做。”

季蝉洒然道：“虽然这样下去很难突破境界，但想到往后七十年都是这样的好日子，我心满意足了。”

她肩上的蝉也吱了一声。

一群天工阁修士也纷纷附和，“活了这么久也不容易，当然要及时行乐。”

文赎被气得大冒白烟。

季蝉瞅着那一大股升起的白烟大笑，扬起一张绢纸，道：“师妹，你还年轻，可别学我们呀。”

宁雪看向那张涂抹勾画的绢纸，眼神一顿，失声道：“桑海秘境……”

“没错。”

季蝉洋洋得意：“虽然我比不上那些天骄，但是也可以像师妹你说的那样绝处逢生。”

“这个桑海秘境号称上古第一秘境，可谓是名副其实，上一次开启秘境的时候，就有一个寿元将尽的筑基修士进去夺得仙缘，不到三百年就飞升成仙了。

听说有些百日筑基的天骄早就在很多年前压制自己的金丹雷劫，耗空寿元也要进去桑海秘境夺取仙缘，再造一个三百年飞升的神话，师妹你有兴趣和我一起去吗？

据传进入桑海秘境，躺着吸灵气十天都能增加三成的破境机会，要是出来还能碰上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玄牝秘境，我的乖乖，还修什么炼呀，有大秘境开启就去吸灵气得了……”

不要。

再也不要。

宁雪低眉，噬人的暗影拉长身躯，乍然将她剪入自己的暗色。

“我买梅子树回来了！”

一个修士跳下灵剑，还没来得及收起，一只雪白的灵鹤突袭，张喙朝灵剑夹去。

灵剑剑首系着的一串话梅轻晃。

灵鹤脑袋一歪，犹豫地夹走一颗话梅吞下，双瞳一亮，欢唳几声，夹光剩下的话梅，振翅飞走。

“果然只有平山的话梅才对这些恶霸灵鹤有用。”

修士大笑，取出一堆话梅给在场每人发去。

“前不久有人用一种话梅给灵鹤下泻药，那只灵鹤吃得可开心了，连灵剑都不抢了，就是后来和那人打起来，还毁了一个菜园子。哈哈哈，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也谢谢她呀，我的灵剑再也不会被抢走了。”

宁雪接过一包话梅，礼貌地对修士道谢。

修士咧嘴一笑，又塞给她一包，快意道：“师妹你以后一定要给灵剑挂两串话梅，免得惨遭毒喙，记得一定要用平山梅做的话梅。

说起来也挺凑巧，这个天聆峰峰主的家乡就在平山，那里的话梅可出名了，我在那里买了些梅子树回来，等会种在那几排屋舍旁边，大概十年后就可以结果了吧，不知道这位峰主和天聆峰弟子喜不喜欢。”

宁雪默然按紧装着话梅的油纸，油纸棱角将她掌心膈出一处深痕。

*

悬山大殿。

“终于修完了！”

季蝉甩出木刷，执手躬身，对着高大威严的雕像深深一拜。

“诸位开宗祖师、飞升仙者，保佑我顺顺利利活到桑海秘境开启，在里头吸够灵气，稳固道基，顺利突破金丹境界。”

“……”宁雪路过，俯身捡起木刷。

“乱丢东西，这也太不敬了吧。”小语吐槽。

宁雪抬眸，无语道：“……小语你坐哪呢？”

小语歪坐在一座雕像摊开的掌心里，眉心朱砂闪亮。

“宁宁，你等会跑快点。”

小语翻身，抱住雕像的拇指，呵呵笑道：“那些不怀好意的剑意还没下手，我等会解开封印，把夏潮生的剑意逼出来，给他一个意图对魂灯下手的叛宗大罪。”

金色阵纹涌出阵盘，无形的剑意贴上阵纹，须臾便没入大殿四方。

宁雪不动声色地扫过殿顶，一只蜃兽闭眼酣睡，长长的红鬣垂下木梁，勾着微风来回摆荡。

“师妹，我们该走了。”季蝉唤她。

宁雪答声，抬步离去。

隐入殿内的剑意悄然浮现，小语抬手往下一压，喝道：“散！”

文赎收起阵盘，和颜悦色道：“修完悬山大殿就过来交任务，刚才宗门在外头大胜，给今天交接任务的弟子翻倍贡献点，你们有一百贡献点了。”

众人欢呼，往大殿丢下几道清洁术，快步离开。

头顶轰隆隆响起一阵异响，嘶嘶的木裂声响起。

文赎眼睑乱跳，推手送出数道灵力，试图镇住异动的悬山大殿。

无形的剑意绞断灵力，一段木梁啪地坠入地面。

威然伫立的雕像砰地倒下。

文赎面色大惊，张手往怀中一揽，众人顿时被托起，随着文赎遁出殿门。

一束红鬣飞出，搭上落在末尾的宁雪的腰，强行挣开文赎灵力，猛地把人卷入大殿深处。

“师妹！”季蝉惊呼。

悬山大殿轰然崩塌。

远在万里外，一位青衫女子骤然掀开眼帘。

道出于天，事在人为。《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盾去其一。原句：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差中四十有九。《周易·系辞上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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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