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流水穿过沼泽，一片怪影乍然窜出，笼住水色吞入腹中，生出盖天蔽日的灌木乱藤。

宁雪踏水而走，直入沼泽林地。

雾色弥漫。

宁雪顿步，看向白雾深处矗立的一棵合抱巨木。

一声悉索碎响忽地从水下浮出。

宁雪掌心立即聚起一道水箭，回身甩出。

水声咕噜，一尾张着满嘴利牙的灵鱼霎时被水箭洞穿，白肚浮上水面。

“这是？”

宁雪眼尖地看到一团白光从鱼身飘出，眸中浮现疑色，缓步走去。

雾色涌动，几根暗色藤蔓探出水面，无声无息地尾随她。

宁雪毫无所觉地停在灵鱼旁边。

白光一蹦一跳地离开鱼身，瞥见一道人影，光色中霎时浮上金色符文。

白光满意地抖动数下，跃身窜向宁雪。

宁雪盯着围绕白光旋飞的金色符文，眉梢轻扬，毫无警觉地伸出手。

金色符文突地一震，化为数根纤长尖刺射向她手心。

宁雪掌中骤然冒出一片雷光。

雷光极速攀上扎来的瘆人尖刺，眨眼就将其泯灭成灰烬散去。

白光一愣，凭空暴退数丈，旋即朝着合抱巨木弹去，所触白雾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扒开，身周雾色登时一空。

宁雪眸光一闪，动身追去。

这时异变徒生！

暗色摇动，数根藤蔓破开白雾，锁住水面闪过的一点人影，直刺而去！

宁雪双耳微动，猛地纵身跃起。

暗袭而来的藤蔓轰入水中，大片水花溅起。

宁雪踩在卧在水中的树根，挥剑劈开一根横扫而来的藤蔓，足尖一点，飞身在水面划出一行浅纹，探手捞住意图潜入水下的一团白光。

寒风刮过，从参天高树的枝桠间垂下的无数藤蔓倏地拉长身躯，掀动白雾，朝着水面荡去。

宁雪脸色一变，水底溘然浮现大片暗色，又一股藤蔓破水而出。

暗色盖下，犹如牢笼完全覆住下方的一点人影。

澎湃剑气戛然涌出，迎着扫下水面的藤蔓撩斩而上。

水声炸响，大片断藤扑簌坠下。

宁雪偏身躲开迎面击来的两根藤蔓，剑尖一挑，一道剑光紧紧贴着水面，森然切断冒出水底的瘦长藤蔓。

漫漫天光落入宁雪双眸，她脚下一踏，借着浮出水面的藤蔓躲开再度荡来的暗色，跃上数丈外的巨树。

一线电光在她身周游动。

横穿在繁茂枝叶间的细藤刹时绷直，交织穿绕成一张巨网甩向宁雪。

一股剑风斩出，藤网应声碎去，宁雪趁机跃向另一根枝桠。

藤蔓震动，顷刻从四面八方灌出，迫使宁雪降下枝桠，落于水面，不断被藤蔓绕着整片沼泽林地穷追猛打，最终困在一树坑内进出不得。

暗色再次笼住她的身形。

宁雪立于树坑，望着迎面刺来的数根锐利藤尖，眼帘微垂，眸中划过一丝雷光。

一道紫色灵力爬上藤尖。

万钧雷霆洒入沼泽林地，雷鸣轰响。

*

白茫雾色滚来，穿过郁青枝叶，沉下藤木交缠的沼地，却在触碰到一团白光时急剧涌回。

水色空明。

徐烈手脚并用地爬出一个小水坑，擦了擦嘴边血迹，俯身拾起水中的一团白光。

“区区避雾珠，不过是唾手可得，这沼泽也没什么大不了。”

徐烈闷头吞下两颗聚灵丹，抬首望着避散的林间群雾，悠然地踏水而走。

水道幽静，空无一人。

徐烈经过一棵合抱巨木，偶然瞥见自己的水中倒影，不由停下驻足。

“不论是那个灵簌峰天木九寸的天才，还是天生神力的土灵根，亦或是那位江家后代……我虽是七寸灵根，但未修道时便淬炼成筑基神魂，必定不会逊色这三人分毫，这秘境考核的魁首定然是我的囊中之物。”

徐烈忽而脑袋一点，暗自摇头。

“我之前何必为此郁结呢？不就是一个师尊吗？合体之上是渡劫，渡劫之上是大乘，大乘之上才是飞升大道。”

叶声轻响。

徐烈抹了把脸，单手叉着腰，长叹道：“三长老不过是一个合体尊者，又不是大乘……”

一道剑风斩雾而出。

徐烈眉心大跳，反身横手一拉。

一面雷网凭空扯开，剑风遽然劈上雷霆，密集的电光炸开，噼啪雷鸣裂动。

徐烈惊骇，腾身退出合抱巨木数丈，余光忽然窥到一根绛色发带在雾中若隐若现，瞳仁兀地扩大。

一片黑色水泽从他脚底打开。

“你刚才在说什么？”

徐烈望向黢黑天地间独立的一袭蓝白道袍，只觉透骨冷意缓缓划过他的脖颈，似有无形的剑刃在宰割他的生死。

徐烈发抖，大滴冷汗从鬓角直流而下，意识混沌道：“不过是一个合体……”

一声剑鸣惊起。

“啊——”

徐烈尖叫，腹部顿时被一柄直扫而来的灵剑狠狠拍中，整个人如同断线鹞子般砸入合抱巨木。

树身剧颤，哗然落下大片枯叶。

一团白光从昏迷的徐烈的怀中滚出，窜过水面，径直冲向立于岸边的一个人影。

水花溅起。

几个潜游在水底的弟子蓦地跃身出水，挥手甩出符箓。

宁雪伸手召回灵剑，仰首看向空中泛动灵光的十数张符箓，咽下含于舌下的一颗聚灵丹。

雷光浮动，藏于方圆百丈水色内的紫色灵力连成一片。

惨声四起。

*

“这条路虽然出沼泽最快，但有这么多白雾挡着，至少要找到两颗避雾珠才能走出去。”

江纯璃坐在挂满灵果的枝桠，举目眺着远方一处雾色缭绕的丛林，眉头紧锁。

“去不去呢？太慢出去，师姐就不给我养小喇叭蛇了。”

江纯璃晃着腿，侧身从枝上摘来一个灵果，随手甩了甩，张口咬下。

“这果子挺好吃的。”

江纯璃点头，耳边传来一阵唧唧咕咕的猴叫，目光移去，双眸一时睁大。

“诶？小喇叭蛇！”

一道身影从树上飞快滑下。

“逆徒！你又在做什么！”

吕氿紧咬牙关，将手中茶盏啪地一声撂在桌上。

镜面闪动，映出一个拖着两条昏迷的灵蛇大步奔走的少女，身后群猴群鳄张牙露齿，紧追不舍。

吕氿掩面，靠在椅背大声叹息。

宋禹川瞅着水镜中穿过茫茫雾色的一线剑光，不住惊叹。

“三长老的徒弟虽是炼气六层，但是根基浑厚非同寻常，灵力强度也远超同境界修士数倍，再加之神魂强大，就算是直面筑基境界的禾川也未必没有胜算。”

殷熙寒神色平静地看着水镜，并未出言，只是将握住的手心松开。

几粒浮动金色纹路的琉璃珠在她掌中一滚，猝然化为一只精巧的琉璃飞鸟。

殷熙寒低眉抚过掌心的无色琉璃，开口道：“宋长老的徒弟不会有半分胜算。”

宋禹川愣住。

一旁的李夙音捂嘴笑道：“因为我家温澜先打了。”

宋禹川面色一变，朝水镜看去。

微风如丝，一根长棍高高抛起，高大少年尖叫，四肢转瞬被藤蔓卷起，嘭地被砸入长着青黄水草的岸边。

高大少年形容狼狈地躺在土坑里，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温澜收起灵力，转身看着走出雾色的一道身影，“宁宁。”

宁雪止步，直视立于不远处的韶颜少女，回道：“温澜。”

温澜瞥了眼数里外张开的一股灵力涟漪，又看向她手里握着的灵剑，笑道：“我灵力没剩多少了，要不我们速战速决？”

宁雪眸中漾出一点浅笑，抽剑出鞘。

“好。”

斜横在水面的一片草色被搅动。

温澜起手结印，生于岸边的青黄水草飞速滋长，一下就拔高数丈，彼此交缠，牢牢捆成一束猛力甩出。

银亮剑光律动，犹如一条轻灵游龙翻飞游走，霎时便将扫荡而来的青黄水草利落削成数截。

水声零落，散落水中的一片青黄摆动数下，蓦然聚汇成一团，织成一个丈高的草人。

宁雪咽下最后一颗聚灵丹，并指抹剑，一层细密雷光缠上剑身。

草人扑来。

剑影拂动，刺目雷光层层荡出。

少息，草人支离破碎，尽数化为灰烬散去。

温澜眨眼，掌心泄出数股青色灵力，一道无形的目光忽然越过青黄水草，扎入她的双眸。

温澜一悸，立时闭眼。

一道脆声响起。

“我看到了。”

温澜一顿，心中默念法决，四面藤墙应时裂土而出。

一柄灵剑陡然切动风声，携着锋芒逼人的锐意斩向覆来的翠色。

嘭！

啪！

大片藤蔓拦腰而断，藤墙被劈得溃不成形。

温澜睁开双眸，视线死死盯着一把得逞飞走的灵剑，额角浮出一块红印。

“温澜，我先走了。”

宁雪轻笑几声，抓住落在手边的灵剑，掠身穿过灵力涟漪。

*

问道堂外。

“我还以为三长老的道业会后继无人了，没想到今年就出现这么一个神魂特殊的弟子，后生最可畏呀。”

虬须长老看向那道冲出秘境的身影，感叹道：“若是她能渡过逆天大劫塑成九寸灵根，或许能像当年的三长老一般，成为盖压同代的绝世天骄。”

天色如洗，万里无云。

宁雪甫一奔出秘境，便急忙地将从解封的储物袋中取出一把琉璃珠。

琉璃珠溢出灵光，浮动缕缕金色纹路。

还好没碎。

宁雪缓了口气，向琉璃珠注入自己剩下的全部灵力，凝眉环顾四周，待视线捕入一袭熟悉的青衫才展露喜色。

“师尊！”

宁雪快步走去，手中的琉璃珠震动，刹那化为数只琉璃飞鸟。

琉璃飞鸟在宁雪手中跳了跳，便从她掌心跃出，飞向数丈外伫立的青衫女子。

殷熙寒伸手，几只小巧的琉璃飞鸟也从她手里窜出。

两片琉璃飞鸟朝彼此飞来，喉中鸣出几声清悦婉转的叫声，诸色华彩突地晕上无色羽翼，一点明光自其双瞳点出，振翅一掠，便在半空划过一片亮色流光。

观者皆是惊叹不已。

从宁雪手中飞出的琉璃飞鸟飞到半途忽而黯下光色，身形一歪，不受控制地要坠入地面。

宁雪两眼发懵：“糟了……”

她刚才给灵力不够。

一股纯雷灵力拂过，欲将落地的琉璃飞鸟焕出颜色，腾翅几下，重新飞到空中。

宁雪松了口气，抬步走到殷熙寒身前，喜色道：“还好有师尊在。”

殷熙寒看向绕着问道堂纷飞的琉璃飞鸟，道：“这是北海的归羽鸟。”

宁雪点头道：“之前我在藏经阁的一本见闻里看过关于北海的异兽记载，上面说北海的夜里多诡怪，常有行人走夜路时迷失方向，不幸置身险境，但若是能在迷路的时候遇上有着一种叫归羽的彩翼灵鸟，唤它名姓，灵鸟就会带行人安然无事地返回家中。”

殷熙寒垂眸看她。

宁雪对上她的视线，问道：“师尊还记得我第一天在听雨峰见你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殷熙寒点头，微微笑道：“难道宁宁又要送我礼物吗？”

宁雪摇头道：“和之前不一样的，这是我补送给师尊的见师礼。”

殷熙寒顿了顿。

宁雪眸中涌出亮色。

“我听说师尊的家乡在北海，就想试着用琉璃做出归羽鸟送给师尊，这样以后师尊半夜回来听雨峰就有归羽陪着了。”

宁雪抬起手腕，琉璃飞鸟纷纷降下半空，并排落到她衣袖上。

“但琉璃阵法失了灵力会很快碎掉，方才秘境考核把我身上的灵物都被封住灵力了，再晚点出来就碎了。”

琉璃飞鸟清鸣数声，化为琉璃珠飘到她摊开的掌心。

宁雪合手又张开，琉璃珠刹然变成几颗琉璃柿子。

宁雪取出几段绳子和饰物，手指灵巧地把琉璃柿子编好，牵动系绳扎好一个结，再将其递给殷熙寒。

“师尊喜欢这份礼物吗？”

殷熙寒接过，看向她的澄清眸子，心神微动，“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宁雪眨了眨眼，小声问：“那我今天在秘境没丢师尊的脸吧？”

“脸丢了。”

“？”

宁雪怔在原地。

殷熙寒唇角勾起，说道：“因为宁宁让我长脸了。”

宁雪噗嗤一笑，凑过去抱住她的手。

“师尊逗我。”

*

温澜捂着额头踏出秘境，一阵花香随风飘来。

李夙音接过执事捧来的玄色道令，对温澜道：“走吧，为师这就带你出宗门赏花。”

温澜苦涩：“可我没有拿到第一。”

李夙音乐道：“所以我现在就带你出宗门参加一百场赏花宴，拿一百个第一。”

温澜：“啊？”

灵力涟漪再度波动。

江纯璃拖着两条灵蛇跳出秘境，欢天喜地道：“师姐，我带小喇叭蛇出……嗯？？？”

江纯璃眼睑一跳，手边的灵蛇咻地化为两个蛇形图腾蹦走。

吕氿移身而来，宽袖一摆，一下把蛇形图腾拍回灵力涟漪。

“一天天的，不是在灵峰里到处踩蛇，就是去拔毛拔牙拔爪拔鳞片，还有那两条蛟龙是我费了多大劲才请来的？你上次竟然把它们的角差点折了！整个万灵峰灵兽都被你惹了个遍！我怎会收了你这个逆徒！！！”

吕氿气急攻心地抽出一根鸡毛掸子，含愤打来。

“我没折它们的角，只是碰了一下下，真的就一下下！”

江纯璃灵活躲过。

一只灵虎伏在一旁咧出大牙，似在狂笑。

冽风刮动，一道垂头丧气身影从灵力涟漪慢步走出。

谢瑾初抚过隐隐作痛的手背伤口，叹了口气。

算了，也没有人会在意。

一抹白落入她的视线。

谢瑾初双眸瞪大，不敢置信道：“师尊。”

白发女子盯着她渗出血珠的手背，双眉蹙起，伸手握住她的伤处，说道：“得成比目何辞死。”

温暖的灵力覆上伤处，痛意一刹消去。

谢瑾初欢喜不已，答道：“只羡咕咕不羡仙。”

话音一落，谢瑾初脸色唰地就白了。

白发女子沉默地离手，回身走到旁边的树下，蹲下，将头埋进双膝。

白发落了满地。

谢瑾初一下急了，围着她不断背诗。

错字连篇。

白发女子闻声，埋得更深了。

江纯璃本来在亡命逃跑，倏然瞅到那位白发女子，眸光蹭地亮起，脚步一拐，大踏步冲来。

“万年不出灵峰一步的子桑长老竟然出门了？我要去拜见一下！”

江纯璃坏笑几声，纵身跃去。

谢瑾初听到动静，赶忙转身，横手拦住江纯璃窥探的目光。

“你不能过来！”

江纯璃扒她手，急声道：“我过来拜见一下子桑长老。”

谢瑾初退后半步，面色涨红：“不行！我师尊怕人，你会吓到我师尊的，不能看不能看！”

江纯璃左右探头，“我就看一眼，一眼就好！瑾初你给我看看你师尊嘛，我从没见过子桑长老。”

“不给！”

谢瑾初左右阻拦。

江纯璃脚下一蹬，竟是要腾空跃起。

谢瑾初脱下外袍，甩手罩在江纯璃头上，而后反身大跨几步，硬拉起蹲在树下的白发女子飞速逃走。

江纯璃顿在原地，狂乱扒着头上的外袍。

吕氿趁机追上自己徒弟，一巴掌拍在她头顶。

江纯璃大声痛喊。

宁雪路过，光明正大地瞧了好几眼。

小语透过她的目光看到这一幕乱剧，古怪道：“那个叫谢瑾初的未来风云人物现在没还喜欢上自己师尊吧。”

宁雪默默心道：“不知道。”

“她喜欢谁不好呢？非要喜欢自己的师尊，还火烧百座灵山逼出师尊关起来，最后让家族赔得破产落败。”

小语道：“好可怕的师徒恋。”

宁雪与小语谈论了几句，右手不自觉地一松。

殷熙寒下意识看了两人相牵的手一眼，收手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