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通过扩音器传来的那句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捆住了姜晚的双脚。
周围队友们投来的目光,从最初的庆祝和些许好奇,渐渐染上了更复杂的色彩
——探究、怀疑,甚至还有一丝江辰眼中毫不掩饰的嫉恨。
他大概觉得,姜晚这“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提议,抢走了本应完全属于他的指挥光环。
李浩还在一旁傻呵呵地笑着,用胳膊肘碰了碰姜晚:
“晚姐,教练叫你呢!
肯定是觉得你那个主意好,要表扬你!
快去啊!”
姜晚心里苦笑,表扬?她宁愿陆沉舟完全忽略掉她那句“多嘴”。
这哪里是表扬,分明是三堂会审的前奏。
她艰难地挪动脚步,跟在面色不虞的江辰身后,朝着位于模拟建筑二层的指挥室走去。
每上一级台阶,都感觉离暴露的悬崖更近了一步。
指挥室里,气氛凝重!
巨大的监控屏幕已经暗了下来,只剩下控制台闪烁着零星的指示灯。
陆沉舟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前,俯瞰着下方正在收拾装备的队员们。
林朗医生坐在一旁的转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更显深邃。
“报告”
江辰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沉舟缓缓转过身,目光先落在江辰身上,锐利如常:
“说说你的战术部署和复盘总结。”
江辰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
他重点强调了自己如何果断决策,如何带领主力正面强攻吸引火力,最后如何采纳“建议”实现逆转,言语间将大部分功劳归于自己的“英明领导”,对于姜晚的提议,只轻描淡写地称之为“队员提供的侧门线索”。
陆沉舟面无表情地听着,未置一词。直到江辰说完,他才将目光转向一直垂着眼睑、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姜晚。
“姜晚”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她不得不抬起头。
“你当时,是基于什么判断,提出侧翼迂回的可能性?”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姜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脸上却迅速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不确定。
她微微缩着肩膀,眼神游移,不敢与陆沉舟对视,声音细若蚊蚋:
“教练……我……
我就是瞎说的……
当时看李浩他们很着急,正面又打不进去,我就……
就想起以前玩过的某个密室逃脱游戏,好像有类似的情况……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真的没想那么多
……”
她将一切归咎于“游戏经验”和“运气”,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不容易引起深究的借口。
一个普通人,在情急之下,从娱乐经历中寻找灵感,合情合理。
陆沉舟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一旁的林朗轻轻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密室逃脱……”
陆沉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无波,
“观察力不错。
即使在紧张的情况下,也能注意到地图上的细节并产生联想。”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姜晚却丝毫不敢放松。
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不过,”
陆沉舟话锋一转,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战场不是游戏。运气不会每次都站在你这边。
真正的战术思维,需要的是系统的分析、严谨的判断和对自己决策的绝对负责。
希望你下次‘随口一说’之前,能考虑得更周全一些。”
这话听起来是批评和告诫,但不知为何,姜晚却隐隐觉得,这反而是一种……
变相的放过?
他没有深究,没有逼问,只是用教练的身份给予了看似常规的点评。
“是,教练,我明白了!”
姜晚赶紧低下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陆沉舟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
“复盘结束,出去吧!准备下午的户外课程!”
江辰似乎松了口气,敬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开。
姜晚也如蒙大赦,跟着退出了指挥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层。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比她进行任何高强度训练都要耗费心神。
走出模拟建筑,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姜晚深吸一口带着尘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试图平复依旧狂跳的心脏。
这次算是险险过关,但陆沉舟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和林朗医生那若有所思的表情,都让她明白,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并且正在悄然生根发芽。
她必须更加小心,不能再有任何类似的“意外”发生。
然而,
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她最不希望出现变数的时候,开玩笑!
下午的课程原本是计划中的野外定向越野。
天空却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天际,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沉闷和潮湿。
就在队伍集结完毕,准备出发时,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瞬间演变成一场倾盆暴雨。
“计划变更!”
助理教练小刘顶着大雨,拿着扩音器喊道,
“户外定向取消!改为负重越野!
全体都有,背负标准负重,沿基地外围公路进行十公里越野!
注意保持队形,相互照应!
出发!”
命令一下,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在如此恶劣的暴雨天气进行负重越野,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命令就是命令,没有人敢违抗。
姜晚默默背上沉重的背包,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训练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能见度变得极低,脚下的柏油路面也因为雨水而湿滑不堪。
她将全身心都投入到应对这恶劣的环境和体能消耗中,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步伐和呼吸,将自己隐藏在队伍的中后段,努力扮演好一个“艰难跟随”的角色。
暴雨如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队员们沉重疲惫的脚步声、喘息声。
姜晚低着头,任由雨水模糊视线,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跑着。
泥水溅满了裤腿,冰冷和疲惫交织在一起,考验着每个人的意志力。
她注意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始终不近不远地跟在队伍侧后方,车窗紧闭,但姜晚知道,那里面坐着的,一定是陆沉舟。
他就像个沉默的监工,
或者说,一个耐心的猎人,
即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也未曾放松对他的“重点观察对象”的监视。
这种无时无刻不被注视的感觉,让姜晚感到窒息。
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的路和身体的平衡上。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途经一段下坡路时,路面特别湿滑,姜晚脚下一个趔趄,为了保持平衡,脚踝以一种极其别扭的角度重重扭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剧痛瞬间传来。
“呃……”
她痛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在泥泞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及时架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即将倾倒的身体。
姜晚惊魂未定地抬头,雨水模糊中,对上了一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
是陆沉舟!
他不知道何时下了车,竟然一直跟跑在队伍外侧!
“怎么样?”
他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切(或者说是审视?)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没……没事……”
姜晚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脚踝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
陆沉舟眉头紧锁,目光下移,落在她明显不敢用力的右脚上。“脚踝扭了?”他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可能……可能是抽筋了……一会儿就好……”
姜晚还想掩饰,挣扎着想继续往前走,证明自己“没事”。
但陆沉舟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稳固,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判断,或许……
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下一秒,
在姜晚惊愕的目光中,陆沉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一言不发,猛地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另一手环住她的后背,用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
姜晚短促地惊呼一声,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却远不及她此刻内心的震惊。
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冷和男性特有的荷尔蒙,强势地笼罩了她。
“小刘!”
陆沉舟抱着她,转身大步朝着越野车走去,声音透过雨幕,沉稳有力地命令道,
“继续带队训练!姜晚受伤,我送她回去处理!”
整个队伍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慢了下来,无数道目光,夹杂着震惊、羡慕、嫉妒、好奇,齐刷刷地聚焦在陆沉舟和他怀里的姜晚身上。
姜晚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窘迫得无以复加,脸颊滚烫,挣扎着低声道:
“教练!放我下来!我能走!我真的……”
“闭嘴。”
陆沉舟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迈开长腿,踏着泥泞,坚定地走向停在路边的越野车。
他的怀抱宽阔而坚实,隔绝了冰冷的暴雨,也隔绝了外界那些纷杂的目光,形成一个短暂而令人心慌意乱的独立空间。
姜晚被迫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大脑一片混乱。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这强势不容拒绝的保护姿态,完全打乱了她所有的节奏和伪装。
苏晴那些关于“肢体接触”、“浪漫偶像剧”的言论不合时宜地窜入脑海,让她心跳失序,脸颊更烫。
但紧接着,更大的恐慌席卷而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真的关心队员伤势?
还是……另一种更深入的试探?
想在更私密的环境下,检查她的伤情,从而发现更多破绽?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她精心构筑的防线,正在被这个男人,以她无法预料的方式,一步步瓦解、逼近。
暴雨依旧滂沱,敲打着车窗。
陆沉舟将她小心地放进副驾驶座,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
发动机启动,车内空调的暖风驱散着寒意。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湿透的呼吸声,和一种无声的、更加汹涌的暗潮,在激烈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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