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内的空间狭小而密闭,暖气呼呼地吹着,试图驱散两人身上带来的湿冷寒气,却吹不散那几乎凝滞的尴尬和紧张。
姜晚僵硬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全身湿透,头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冰冷的训练服紧贴着皮肤,但她却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陆沉舟专注地开着车,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刮开一片片模糊的水幕。
他的侧脸线条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下颌紧绷,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有偶尔瞥向她的眼神,依旧带着那种惯有的、让她无所遁形的锐利。
姜晚紧紧抿着唇,目光直视前方被暴雨模糊的道路,不敢看他,也不敢开口。
脚踝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提醒着她刚才的意外,但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陆沉舟那个突如其来的公主抱,以及此刻这独处的、令人窒息的空间。
他为什么要抱她?
仅仅是因为教练对受伤队员的责任?
可他那公事公办的语气里,似乎又夹杂着一丝别的什么……
是探究吗?
他想看看她在受伤时的本能反应?
还是……如同苏晴那荒谬的幻想一样,掺杂了丝毫的……关心?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姜晚狠狠掐灭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陆沉舟这种男人,眼里只有实力和规则,怎么可能会对她这个“关系户”、“拖油瓶”产生工作以外的情绪?
这一定是更高级的试探,是攻心计!
车子平稳地驶入基地,停在了医务室门口。
陆沉舟率先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
他没再抱她,而是伸出一只手臂,语气不容置疑:“扶着。”
姜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
他的手臂肌肉结实,隔着湿透的衣袖也能感受到那股沉稳的力量。
她借力单脚跳下车,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脸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陆沉舟几乎是半架着她,快速走进了医务室。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灯光冷白而明亮,与外面的狂风暴雨形成了鲜明对比。
值班的正是林朗医生,
他看到湿漉漉的两人,尤其是被陆沉舟搀扶着的、脸色苍白的姜晚,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
“怎么回事?”
林朗放下手中的医学期刊,站起身走了过来。
“训练中扭伤了脚踝。”
陆沉舟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将姜晚扶到诊疗床边坐下。
林朗点点头,戴上一次性手套,蹲下身来:
“哪只脚?我看看。”
姜晚指了指扭伤的右脚。
林朗的动作轻柔而专业,小心翼翼地脱掉她湿透的鞋袜。
脚踝处已经明显红肿起来,皮肤发烫,与旁边白皙的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
林朗的手指在肿痛的部位周围轻轻按压、触摸,检查着韧带和骨骼的情况。
他的手法很轻,但每一下按压都让姜晚疼得倒吸冷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分不清是疼的还是紧张的。
陆沉舟就站在一旁,双臂环抱,沉默地看着。
他的目光像实质一样落在林朗的手和姜晚的脚踝上,让姜晚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正在被解剖观察的标本,无所遁形。
“急性踝关节扭伤,韧带有些拉伤,不算太严重,但需要静养几天。”
林朗检查完毕,做出了初步诊断。他起身去拿冰袋和绷带,语气平和地对姜晚说:
“我先给你做冰敷和加压包扎,缓解肿胀和疼痛。24小时内不要热敷,尽量不要负重。”
“谢谢林医生!”
姜晚低声道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骨折就好,软组织损伤恢复起来相对快一些,对她隐藏实力的影响也小一些。
然而,
林朗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他一边熟练地进行着冰敷和包扎,一边像是闲聊般地开口,语气随意,但问题却直指核心:
“扭伤的角度很刁钻啊。”
林朗用镊子夹着纱布,声音平稳,
“通常是在极度疲劳、肌肉控制力下降的情况下,身体失去平衡时,会本能地用这种‘内翻跖屈’的姿势着地,导致外侧韧带受损。
但看你刚才进来时,虽然疼痛,但核心保持得很稳,单脚跳落的缓冲动作也很自然……
不像完全失去控制的样子。”
他抬起眼,透过金丝眼镜看向姜晚,目光温和,却带着医生特有的敏锐洞察力:
“倒更像是在失衡的瞬间,身体仍试图做出某种下意识的、专业的规避动作来保护自己,但因为某些原因
——比如极度疲惫,或者……
刻意压制
——动作没能完全做出来,反而导致了更糟糕的结果。”
姜晚的呼吸一窒,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林朗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她受伤瞬间那极其短暂的心理活动!
没错,在摔倒的刹那,
她几乎要本能地做出一个标准的受身翻滚动作,将冲击力分散,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战场生存本能。
但就在肌肉即将发力的瞬间,她硬生生遏制住了!
因为她意识到,一旦做出那个动作,就等于在陆沉舟和林朗这两个极度敏锐的人面前,彻底暴露!
于是,她强行改变了身体反应,导致了这次看似普通、实则蕴含着她内心激烈挣扎的扭伤。
她没想到,林朗竟然能从受伤的机理和她细微的身体反应中,推断出这么多东西!
这个医生,太可怕了!
“我……我当时吓坏了!”
姜晚赶紧低下头,避开林朗的目光,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脑子一片空白,就是胡乱挣扎了一下……
可能……
可能就是运气不好,扭到了……”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
林朗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手上的包扎工作。
但他的沉默,比追问更让姜晚感到压力。
一直沉默旁观的陆沉舟,此刻终于开口。他的目光从姜晚包扎好的脚踝上移开,落在她低垂的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你对自己,总是这么狠?”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但姜晚却瞬间听懂了。
他问的不是这次扭伤,而是她一直以来那种近乎自虐的、拼命隐藏真实实力的行为。
为了扮演一个“弱者”,她不惜承受远超必要的疲惫,不惜在危险关头压制自救的本能,甚至不惜让自己受伤。
他看出来了!
他果然看出来了!
他看出她的伪装,也看出了这伪装背后,那份对自己近乎残酷的狠劲。
姜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疲惫感,夹杂着被看穿的恐慌,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眼眶里的湿意泛滥出来。
她无法回答。
承认或否认,都意味着更深的暴露。
陆沉舟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
他看着姜晚倔强低垂的头和紧抿的嘴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
怜惜?
他转身,对林朗说:
“她的伤,按照你的方案处理。需要什么药,直接报给我。”
“明白。”林朗点头。
陆沉舟又看了姜晚一眼,那眼神深邃难懂。
“好好休息。”
他留下这四个字,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医务室。
背影依旧挺拔冷硬,仿佛刚才那句触及灵魂的质问,只是姜晚的错觉。
医务室里只剩下姜晚和林朗。林朗将包扎好的脚踝轻轻放下,又给她开了些外用药和口服的消炎镇痛药。
“这几天尽量抬高患肢,减少活动。明天我再看看恢复情况。”
林朗叮嘱道,语气依旧温和专业。
“谢谢林医生!”
姜晚低声道谢,声音有些沙哑。
林朗看着她苍白而疲惫的脸,轻轻推了推眼镜,最终还是多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像是告诫,又像是提醒:
“有时候,过度的自我保护,反而会伤得更深。身体的本能,往往比大脑的理智更诚实。”
说完,他便转身去整理器械,不再多言。
姜晚独自坐在冰冷的诊疗床上,看着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脚踝,耳边回响着陆沉舟那句“你对自己,总是这么狠?”和林朗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窗外,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哗啦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是在为她混乱的心绪伴奏。
这一次的交锋,没有激烈的言语冲突,却比任何一次都更深刻地触及了她伪装的核心。
陆沉舟的质问,林朗的洞察,都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最柔软、最不想被触碰的地方。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场“猫鼠游戏”,她或许……
快要玩不下去了!
那个男人,正在以一种她无法抗拒的方式,步步紧逼,不仅想要撕开她的伪装,似乎……
还想触碰她那颗包裹在层层硬壳之下、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而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发现自己对于这种“触碰”,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全然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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