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深夜停留在门外的脚步声,仿佛一枚沉重的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潭水,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在姜晚本就波澜四起的心湖中,掀起了更为汹涌的波涛。
那一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梦里,
沉舟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不断浮现,伴随着训练中那些濒临暴露的惊险瞬间,如同一场无休止的噩梦,让她心神不宁。
第二天清晨,“地狱周”的训练如期而至。
训练的强度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有增无减。
陆沉舟对姜晚的“特别关注”也愈发变本加厉,他不再仅仅是在一旁冷眼旁观,而是亲自下场,细致入微地纠正姜晚的每一个动作,用冰冷的言语不断刺激她的极限。
“发力!你的力量呢?难道昨晚没吃饭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压迫感。
“核心松散得像一盘散沙,这样的状态怎么应对高强度训练?”
他的指责毫不留情。
“这就是你的极限?看来我真是看错你了。”
他的话语像一把尖刀,直刺姜晚的心底。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如同鞭子一般,狠狠地抽打在姜晚的神经上。
她必须一边承受着远超常人的训练负荷(尽管已经是自我限制后的强度),一边拼尽全力维持着那拙劣的演技,还要分神应对陆沉舟的语言攻势和近距离的审视。
这种身心俱疲的折磨,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刚加入“隐星”时那段最为残酷的选拔期,那段记忆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然而,祸不单行。
或许是因为精神持续高度紧张,再加上刻意扭曲发力姿势导致的肌肉代偿,姜晚左肩后方一处陈年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那是多年前一次危险任务中,被流弹擦过留下的疤痕,虽然早已愈合,但在极端疲劳和不当受力的情况下,依然会发出无声的抗议。
起初,那疼痛只是轻微的酸胀,姜晚并未太过在意,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了下去。
但在一组高强度的壶铃摇摆训练后,左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脸色苍白,手中的壶铃差点脱手而出。
“怎么了?”
陆沉舟几乎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锐利的目光如刀般扫了过来。
“没、没什么!”
姜晚赶紧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痛苦神色,重新握紧壶铃,用更加夸张、看似笨拙的动作继续训练,试图掩盖真相,
“就是……有点没力气了。”
陆沉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目光让姜晚如芒在背,她能感觉到,他肯定已经看出了什么。
接下来的训练中,姜晚的左肩疼痛愈发剧烈,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变形。
她咬紧牙关,硬撑着继续,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却还要努力装出只是“体力不支”的样子。每一次发力,左肩都像被针扎一般,提醒着她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训练结束,姜晚几乎虚脱,左肩的疼痛已经变得持续而清晰,甚至牵扯到了脖颈。
她知道,不能再硬撑下去了,否则伤势加重,反而更容易暴露自己的秘密。
而且,去医务室或许也能暂时避开陆沉舟的视线,获得片刻的喘息。
晚上九点,基地医务室的灯光依旧明亮。姜晚拖着沉重的步伐,敲响了门。
“请进。”
一个温和而沉稳的男声传来。
姜晚推门进去,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后专心致志地看书。
他气质儒雅,面容清俊,与基地整体热血贲张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好,林医生。”
姜晚记得开营时介绍过,这位是节目组特聘的运动康复专家,林朗。
林朗抬起头,看到姜晚,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是姜晚选手啊,请坐。哪里不舒服?”
他放下手中的书,示意姜晚坐到诊疗床旁。
姜晚小心翼翼地坐下,避开了左肩的着力点,低声道:
“林医生,我左边肩膀后面……有点疼,可能是今天训练的时候拉伤了。”
她刻意使用了“拉伤”这种常见的运动损伤说法,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联想。
“好的,我先看看。”
林朗站起身,走到她身后,
“麻烦你把训练服左边袖子往下拉一点。”
姜晚依言照做,露出了左肩后方的皮肤。
那里,除了因为训练泛起的红晕,还能隐约看到一道淡白色的、长约寸许的陈旧疤痕痕迹。
姜晚心里一紧,这是那处枪伤留下的,虽然年代久远,颜色已经很淡,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
她平时穿衣服都很注意遮掩,没想到今天还是暴露了。
林朗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专业和平静。
他没有询问疤痕的来历,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开始按压姜晚肩胛骨周围的肌肉。
他的手法非常专业,力度适中,寻找着压痛点。
“是这里吗?”
“呃……有点。”
“这里呢?”
“啊……就是这里比较痛。”
他的指尖按到疤痕下方某块紧张的肌肉时,姜晚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林朗仔细检查着,眉头微微蹙起:
“肌肉紧张度很高,有明显的炎症反应。你这个疼痛的角度和位置……”
他沉吟了一下,看似随意地问道,“不像是普通拉伤,倒像是旧伤复发。
而且,通常是在极度疲劳状态下,身体仍试图做出高速规避或稳定动作时,才会在这个位置产生如此刁钻的扭伤应力。”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专业的病情分析,但落入姜晚耳中,却如同惊雷!
规避动作?
稳定动作?
他怎么会联想到这些?
这根本不是普通健身爱好者会涉及的词汇!
林医生,绝不简单!
姜晚的心脏狂跳起来,脸上却努力维持着痛苦和茫然:
“规避?我不懂……可能就是不小心扭到了吧?
我以前这里……确实摔伤过。”
她赶紧把话题引向普通的摔伤。
林朗看了她一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嗯,旧伤部位确实比较脆弱。我先帮你做一下放松和冰敷,开一些外用的消炎药膏。
这几天训练要特别注意,避免这个部位发力,如果疼痛加剧,一定要及时过来。”
“谢谢林医生。”
姜晚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
陆沉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训练服,额头上带着细微的汗珠,似乎刚结束工作。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姜晚裸露的左肩和后方那道淡白的疤痕上,眼神骤然深邃。
“林医生。”
陆沉舟打了声招呼,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但姜晚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看向林朗时,眼神中有一丝极快的交流,那是熟人之间才有的默契。
“陆教练。”
林朗微笑着点头,
这么晚还没休息?”
“来看看。”
陆沉舟言简意赅,目光转向姜晚,
“伤了?”
姜晚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她赶紧把衣服拉好,低下头,小声道:
“嗯,肩膀有点拉伤,不碍事的……”
陆沉舟没理会她的辩解,径直走到林朗身边,很自然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病历本,扫了一眼上面的记录。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旧伤?”
他抬眼看向姜晚,目光锐利如刀,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伤的?”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姜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编织着谎言:
“是……是小时候淘气,爬树摔下来磕的……很多年的事了,平时都没感觉的……”
这个借口拙劣而常见,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之一。
陆沉舟盯着她,没有说话,医务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朗站在一旁,安静地配着药,仿佛对眼前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
过了好几秒,陆沉舟才将病历本放回桌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撑不住,可以退出。”
他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关心,但姜晚却听出了更深层的试探
——他在用退出作为诱惑,或者说,作为最后的通牒,逼她做出选择。
是继续硬撑,可能暴露更多?
还是就此放弃,承认自己的“不普通”?
姜晚猛地抬起头,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急切和倔强:
“我能撑住!”
这句话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不像一个真正柔弱的人该有的回答,反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陆沉舟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
他深深地看了姜晚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姜晚的心沉甸甸的。
她知道,肩上的旧伤,还有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反应,恐怕又给陆沉舟提供了新的“研究素材”。
林朗将配好的药膏递给姜晚,温和地叮嘱用法,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姜晚接过药膏时,分明看到林朗镜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专业的、若有所思的审视。
这个午夜诊疗室,
看似平静地处理了一次普通的运动损伤,实则暗流汹涌。
姜晚知道,她面对的,远不止一个陆沉舟。
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林医生,恐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的马甲,在这些人精面前,还能穿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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