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公告栏前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张贴出来的小组名单。
针对上次月考成绩,曾文把班上学生整合配对成了学习小组。如果在以后的考试中,小组成员平均取得了二十名以上的进步,就可以给点奖励,以此激励学习。
大部分学习小组基本都是原先就坐在一块儿的。喻知和江淮作为同桌,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一起去,外加一个落单的何思远。
何思远现在已经没了同桌。上次去警局做完笔录后,廖文宇校园霸凌的事情因为涉及到学校领导贪污**,很快得到了重视。
一周前,学校已经张贴了对他的退学处理,一同受到惩罚的,还有平日里跟他一起为非作歹的学生。至于具体在法律上作何处理,还得等段时间。
之前受到传话的校领导,已经个个遭到牢狱之灾。一中的教师团队算是换了一大波血:邻校紧急送来了一批老师、新校长是从隔壁市调过来的、而朱华年过半百,终于升职成了教导主任。
至于那对夫妇,也因为行贿受到了处罚,没再来学校闹事。
一中几年的至暗时刻算是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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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三班。
“喻知喻知,”孙鹏飞边拍桌边说,“别学了别学了。”
本来忙着背单词以应对下节课听写的人不耐烦地抬起头:“你要是背完了我就弄死你。”
孙鹏飞哎呦一声:“放心嗷,一点没背。”
“但是,”孙鹏飞发出嘿嘿的笑声,把写满字母的手掌朝他一伸,“我打好小抄了!”
孙鹏飞继续道:“你知道江淮这几天干嘛去了不?”
喻知瞥了眼右边空了好几天的座位:“不知道。”
“我知道!”孙鹏飞迫不及待地喊出来。
喻知挑了下眉,看见孙鹏飞满脸写着“快问我”的表情,捧场开口:“他干嘛去了?”
“最新消息,他妈前几天工作的时候摔伤了,这几天在家照顾人呢!欸,”孙鹏飞凑近了点,“你说我们要不要送点水果什么的去他家慰问一下,表达一下我们同学之间的人文关怀?”
喻知耸耸肩:“随你啊。”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不去。”
“为什么啊,” 孙鹏飞呻吟了会,“你俩关系不挺好吗?”
“不对,”孙鹏飞突然眉头一皱,摆出一副沉思状,“最近你们好像都没有一起吃饭啊,上课也没听见后面有说话声……你们吵架了?!这才认识多久啊?”
“没吵。”喻知的声音有点蔫蔫的,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孙鹏飞刚想说不可能,就被班长的声音打断:“喻知!何思远!班主任叫你们去办公室!”
“叫你俩?干啥啊?”孙鹏飞问。
“不知道,”喻知站起身,“走了。”
他从教室后门出去,和前门出来的何思远碰上,两人一起无言地去向办公室。
没什么大事。
曾文就是交代他俩履行一下学习小组,互帮互助的职责,帮忙把江淮最近几天没来学校所堆积下来的作业找时间送他家去,如果能顺便给他补一下功课那就再好不过了。
办公室外。
喻知走在前面,看了眼后头的何思远,和他偷偷打量自己的视线对上,随即瞬间把目光投向地面,避开喻知的眼睛。
喻知对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已经习惯了,但曾文刚刚交代这事儿总得挑个人干。想到这,喻知开口问:“作业是你送还是我送?”
何思远犹豫了一会儿,稍稍抬头看着他,没说话,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喻知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了。
“那我送吧。”喻知说。
何思远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他低着头跟在喻知后面,一会儿看着自己的鞋尖,一会儿看向喻知的鞋后跟。
现在正是课间,教学楼热闹得很。他们的经过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所有参与了举报的人员最近一段时间都受到了不少关注。孙鹏飞还得意洋洋的,说是成为学校名人了。
何思远沉默着。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突然开口:“喻知,谢谢你。”
“没事啊,送个作业而已。”喻知继续往前走,耸耸肩道。
“不是,”何思远说,“是之前你在厕所帮我那次、还有这次的举报,谢谢你——和其他人。”
喻知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说话的人。两人四目相对,这次何思远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喻知笑了一下,放慢速度和何思远同步:“我没干什么,孙鹏飞做的比较多。”
“但是是你劝我反抗,交出证据的。”
“那倒是,”喻知听到这,有点小得意,带着答案问道,“我给了你勇气?”问完,他默默为自己的心理疏导能力比了个大拇指。
“不是!”何思远向来细小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
他脸有点红,继续说:“是米米。”
“米米?”喻知皱眉疑惑。
“嗯!就是我担!她在网上发了自己以前在学校被欺负的事情,她说她希望如果现在有正在遭遇这种事情的粉丝,可以勇敢地反击!就当是为了当年的怯懦的她抵抗。所以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喻知:“……”
哦。原来不是他开导得好。
似乎是注意到喻知的变化,何思远戛然而止了对米米的夸赞,连忙补充道:“但是如果没有你告诉我可以这样做,我也绝对不会有这个念头的!米米只是点燃了导火索!”
喻知假笑了一下。
何思远以为喻知被哄好了,亮着眼睛,问道:“喻知,上次你也去见面会了。你也喜欢她们吗?团粉还是唯粉?唯的是米米吗?”
喻知:“……”
喻知在心里把沈钧泽一顿大卸八块后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何思远眼里的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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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市这几年发展了不少,各种道路、商场、大楼,都在疯长,基本隔个几公里就可以看见被围起来的工地。
不过城西是例外。
那一块儿原先挤了不少违规的自盖房,后来听说了要拆的风声,又来了一大波人咔咔就是盖,把房子建得密密麻麻。远远望去,就像块表面凹凸不平的大石头立在那。
最终也是没拆成。有人说是因为实在聚集太多人了,赔不过来、也有人说是之前的消息错误。
总之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过好在后来靠着城西的隔壁市发展起来了,有人会选择两城通勤,这片挨着城市边缘的低价握手楼就成了这批人的租房首选。
当然,也不乏本地一些穷困潦倒的住户。
周五下午,是这片住宅区的人流高峰期。
喻知顺着手机上曾文发来的地址,寻找着江淮的家门。
周五学校不安排晚自习,放学得早。喻知背负着学习小组,互帮互助的使命来到这片地方。
这块楼房靠外的地方还不算拥挤,至少走路的时候不用担心衣服擦到泛黄发霉的墙壁,但时不时窜出来的老鼠总会把他吓一大跳。
越往里走,道路越逼仄。
喻知抬头看去,傍晚的天空,被房屋挡得只剩下一条橘黄色的直线,窗户与窗户之间仅隔着两臂距离。
等到头上的那条直线也彻底暗下去之后,喻知才反应过来,他迷路了。
他有些不情愿地从列表里找到江淮。
两人的聊天记录依旧没有更新。而且继喻知的长达了几周的疏远后,江淮貌似也懒得再玩热脸贴冷屁股的游戏,两人在学校彻底没了交流。
喻知不再去回想,而是一鼓作气,拨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边传来江淮的声音。
他语气困惑,特地回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备注,才开口出声,似是不敢相信来电对象。
“你在哪?”喻知没有半点啰嗦,简洁明了道。
“呃,”江淮的不解加深,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回家路上。怎么了?”
“接我,”喻知说完,觉得有点不礼貌,又别扭地补充道,“找不着你家。”
江淮:“?”
电话挂断一小时后,江淮根据喻知发来的照片,艰难地辨别建筑物,从一片迂回曲折的巷子中找到了人。
江淮穿着简单的黑色上衣和校裤,挑眉看向背着书包的喻知。
喻知对上江淮询问的目光,率先开口:“给你送作业,班主任布置的任务。”
“哦,”江淮点点头,视线移向喻知背上的书包,又看回他,说,“谢谢。”
喻知回了句不客气。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
不过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这条路上就有人要经过,而本就狭小的过道上,这会又被俩半大小伙挡着,很难不惹来路人的埋怨。
俩人局促地侧身避开。等路人走过后,江淮瞥了眼正在拍打身上沾染的墙灰的人,说:“走吧。”
走吧。
喻知点点头,跟在江淮后面,穿梭在交错的巷道里。一直到了爬完楼梯,站到老式铁门前,才反应过来怎么到人家里去了。
江淮一路上也没说什么,任着喻知跟到了家门口。然后掏出裤兜里的钥匙插入锁芯,拉开门,侧身站在一边,示意喻知进去。
喻知站在原地,打算在这儿把作业给他,进去什么的,还是算了。他开口:“不用……”
“小淮回来了?”
喻知的声音被打断。房屋内穿来脚步声,江清走出房间,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人。
上次在警局,喻知没来得及多看,这会才有时间观察她。
江清的头发被随意地用抓夹别在脑后,眼窝有点下凹,皮肤蜡黄,身上穿着洗旧了的体恤衫以充当家居服,走路有点跛脚,喻知想起孙鹏飞告诉他的话。
“妈,”江淮擦过喻知的肩膀,率先踏进家门,把江清扶到了沙发上,“医生说了让你少走动。”
“少走动也要走动的,”江清笑着答复,转而把目光投向还在门外的喻知,“是小淮同学吗?快进来坐呀。”
喻知呆呆地应了一声,终于走了进来。他把手搭在生了锈的把手上,顺手带上了门。然后走到沙发边,磕绊地说了句阿姨好。
江清笑道:“你好你好。”
她又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坐呀,别傻站着了。小淮,快去给人削个水果来。”
江淮看了眼局促的喻知,转身进了厨房。
喻知隔着小半米的距离坐在了江清旁边,双手交叠地搭在大腿上。
“我猜猜,你叫喻知?”江清看出他的紧张,率先抛了个问题缓和尴尬的气氛。
喻知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嗯,对。”
江清注意到他的反应,笑着给他解答:“小淮提起过你。”
“是吗。”喻知有点没想到,他看向隔着透明门的江淮,他还在切水果。
“是啊,”江清接着问,“今天来找小淮玩吗?”
喻知收回目光,摇摇头:“我来给他送作业。”
“作业?”江清眉头微蹙,似是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妈!”江淮拿着盘子出来,听见对话,突然喊道。
“你这孩子突然那么大声干什么,”江清嗔怪了一句,然后继续刚刚的问题,“什么作业?”
江淮把果盘放到茶几上,抢过话头:“就是周末作业。放学的时候走太快,忘记拿了,让他帮我送一下。”
不等江清细思这句漏洞百出的回答,江淮就把插上水果的牙签递到江清嘴边:“妈,吃水果吃水果。”
江清没再多想,咬下签上的苹果。
江淮松了口气,看向旁边困惑的喻知,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他把话吞回肚子里。然后又拿了根牙签插在水果上,把盘子朝喻知推了点,示意他吃。
“小知,这么叫你可以吗?”把水果吞下去的江清又重新开口说话,好在不是执着于作业。
还在咀嚼的喻知鼓着腮帮子,连忙点头。
江清被他的样子逗笑,上手顺了一下喻知被晃乱的头发,温声道:“挺晚的了,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喻知被头顶突然多出的重量压得愣了神,但他并没有躲开,只是垂下眼帘,回答她的话:“谢谢阿姨,太麻烦您了。”
“我不麻烦,”江清弯着眼,见头发被捋顺,拿开了手,“是小淮下厨。”
“吃顿饭再走吧。”她说。
感受到头顶重量消失的喻知,视线跟着那只布满茧子的手移动,然后鬼使神差地应了句好。
等再回神,江清已经被江淮扶回卧室休息,江淮在厨房备菜,而他开始万分后悔刚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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