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云舟落地云丰州。

这是一座普通人与修士共存，和谐共处的城市。大约是城内的普通人占了多数，修士修为也都不怎么高的原因。

城主执法公正，从不偏袒哪一方，城内法令严明，故而云丰州如今虽只是小城，没有往昔点星城的气派，依旧有盛世繁华之气象。

远远的就能看到城市正中，瀑布如一条银链，自云中飞驰而下，水雾氤氲，模糊周遭。

眼见瀑布，耳边却听不到声音。据说城主为防止扰民，特意布下阵法，隔绝轰鸣之音。

云舟停在停舟点，吴明领了登记的牌子，拉上姬迁和“任唯”一起下舟，去客栈歇脚。

此时在“任唯”体内的人是谢昔雪，她左看右看，两眼放光，对道路设施赞不绝口，一路上指着店铺里的东西连声道：“我要这个！给我包起来！那个也要！”

吴明很有耐心和包容心，付钱，提东西，任由谢昔雪买个不停。

三个人来到点星城中最大的客栈，修士和普通人一同接待，且不分楼层。吴明提前堵了谢昔雪的嘴，付钱开了两间上房，问引路的店小二这云丰州哪里好玩？

店小二手里捏着她给的银子，笑眯眯说：“客官对什么感兴趣？”

吴明漫不经心，“山、水、城，我什么都有兴趣，好玩就行，不拘是何地。”

“这山嘛，云丰州就一个。”她指向城中，“客官瞧见了吗？瀑布也在那。瀑布之下有条河，河又穿过城中，客官可去中部，水为道路，人们自河上而过。若是有灵石，也能花些钱进去看瀑布。”

姬迁接话：“瀑布而已，为何还要花钱？”

“瀑布可在城中，乃是云丰州的最高处，光上去就需得乘坐城主修建的传送梯。这就是一笔费用。更何况，大家到了云丰州，想必都会看到瀑布。”店小二嘿嘿一笑，“来都来了这不是？”

吴明笑笑，说：“你说的有理。”

“在云丰州北边，还有当时点星国皇宫的遗址，客官如果有时间，可以前去一观。”

“我过去读历史书，看到点星国皇宫在点星城中央，怎地如今到了北边？”

“这我还真不知道。”店小二挠挠头，“估计是城主挪过去的吧。”

谈话间，几人已到了客房门口。两间房挨在一起，陈设布置相同，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椅子，一扇窗户，窗户打开，外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河边柳树枝条垂落，袅娜地点在水面上。

店小二关上门，退了出去。

吴明松开谢昔雪嘴上的灵力，在他说话前把刚才买的一堆东西丢进他怀里，谢昔雪捧着东西，不知自己是该生气还是高兴。

“你听小二的话，可听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吴明问道。

谢昔雪：“城内有水，是皇宫里的布局。”

“什么意思？”

“我与帝姬成婚当日，进宫拜见了陛下。瀑布在宫内，河道也在宫内，划船或桥，皆是皇宫内的布局，融为一体。如果要动的话，所有的都要动，不可能单独把皇宫移去某个地方。”

吴明若有所思，“店小二没有欺骗我们，那么云丰州北边的皇宫可能只是一个复制品，真正的皇宫还在原来的地方。可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她冷不丁对姬迁说：“点星国亡国，阎年也说——”

“是帝姬！你怎么能直呼帝姬大名！”谢昔雪打断道，“我很感激你对我说了实话，但我不允许你在我面前用这种语气谈论帝姬！”

“好，帝姬大人也说皇室内没有秘而不宣的功法。”吴明从善如流，“把皇宫造假，再对外宣称皇宫位置变化，除了城主无聊闲得没事干，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谢昔雪：“你不懂。”

吴明洗耳恭听。

“我们从小听着点星国历史长大，帝姬、陛下，生平事迹，全都耳熟能详，皇宫亦然。历年皇帝居住在皇宫中，静心维护，皇宫经长年累月的灵力滋养，早已与点星国融为一体，如何能移动？”

吴明点点头，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所以点星国亡国了啊。

*

短暂的休息过后，吴明马不停蹄出门，不忘带上了谢昔雪，让他当一个鉴定工具。

出客栈往城中走约两百米，一条河弯弯曲曲地顺着两边建筑流过，汩汩的水声很轻，也很清晰。

再走一会，她们一行人到了瀑布下，离得近，能从茫茫雾气中看到绿色的山峰，只是依旧隐隐约约，看不真切。里面是要收费的区域。

姬迁准备好灵石，正要上去付款，却见吴明和收费者聊了聊，转身走了。

谢昔雪在后面问：“你不上去？”

“先去北边。”

“我们都到这下面了，为什么要先去北边？”

吴明：“因为我感觉，北边皇宫能与瀑布中联系起来。如果我们现在就去看瀑布，可能有些线索发现不了。”

“那为何不出了门就过去，还要先去瀑布一趟？”

“这不是来都来了吗。”吴明理直气壮，“反正离得不远，走过来也不碍事。而且我问了，瀑布全天开放，什么时候都能进。”

谢昔雪：“……行吧。”

城内禁飞，吴明雇了辆马车。马蹄走在铺了木板的桥上，三个人摇摇晃晃，听了一路的嗒嗒嗒。

皇宫分两个部分，一部分用于饮食起居，娱乐休闲，另一部分用于处理政事，办公修炼。

谢昔雪去拜见阎海瑛时，路过了些宫殿。他不敢抬头，扼制自己左顾右盼的冲动，眼睛一直盯着脚边的路，或者望向站在他前方的阎年的背影。

黑发梳成髻，背影有如松柏般挺立，衣服宽大，下摆扫过一尘不染的金砖。

阎年喜欢他，对他很温和。见谢昔雪紧张，不说什么，脚步慢下来，同时轻轻拉住他的手。

谢昔雪获得了勇气，他抬头对阎年微笑，想说多谢殿下。谁知他就这么走神一会，脚下就踢到了什么，他踉踉跄跄，摔倒在地，头上的发饰在金砖上划过两条长长的印子。

“就是在这里。”谢昔雪指着地上说。

吴明蹲下去，凑近观察。

如谢昔雪所言，地上确实有两条划痕，一条痕迹更深一些，另一条更浅。她指出来，谢昔雪解释说他当时头上带了两个发簪，一个更坚硬，所以才会有深浅的不同。

“你可还留下其他痕迹？”

“我摔跤已经足够丢人了。后面帝姬大人一直注意看着我，后面很顺利，我拜见陛下没有出错。”

吴明在储物戒里摸索，翻出张拓印的符纸。符纸对准金砖，几秒后，一模一样的金砖出现在吴明手中，上面也有划痕。

“你觉得这里的皇宫是复制品吗？”

谢昔雪坚定道：“不是。”

“理由？”

谢昔雪道：“我说不出理由，是我的直觉。”

吴明对姬迁说话：“男人的直觉准吗？”

姬迁斟酌道：“谢道友情况不同，相信他的直觉目前并无坏处。我的直觉不准。”

吴明笑着把砖扔进储物戒。

北边皇宫参观到最后，建筑群的影子都被夕阳拖得很长。门与门之间透过光，其余地方覆盖上暗淡的灰。

趁天还没有完全黑，吴明姬迁加上谢昔雪，前往瀑布。

她痛快地交了三份灵石，负责收费的修士双手贴在空中，手掌竖立，仿佛那里有一面看不见的墙。

紧接着，修士放下手，对吴明道：“你们可以进去了。”

跨过无形的墙，面前豁然开朗。

“轰轰——”

飞湍击石之音伴随水汽迎风而来，空气顿时湿润几分，似乎还有细小水珠溅在脸上。

瀑布源头，则是山巅。

三人一起仰头。

吴明：“这是复制品吗？”

谢昔雪：“不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真的。”

姬迁：“这不符合现实规律。”

吴明：“我们都修仙了，修仙本身就不符合现实规律。”

谢昔雪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吴明解释：“瀑布本质是河。”她用手指比划出条蜿蜒平滑的线，“河往前流，遇到断崖，便跌落形成瀑布。”

姬迁补充：“山顶何来河流？故而不符合现实规律。”

“我们上去吧。”吴明指着附近的小路，“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路上工整地铺了石板，每两阶的高度相同。边上扶手护栏雕刻了优美的纹路，防止有人摔倒握不住。

山不高，只不过因地面湿滑，走起路来有些吃力。吴明贴近山壁，敲了敲，“你们有没有感觉，除了瀑布以外，这里面也有水声。”

姬迁停下，仔细分辨，“师尊说得对。”

最高处有一出水口，水流源源不断流出。从这里看下去，瀑布全貌尽收眼底。山底是一个正方形，边缘突兀断开，边上本应该有什么东西。

吴明问了出来。

谢昔雪说：“或许那原本是什么宫殿吧。”

吴明：“某一任城主把皇宫费大劲移到北边，但是偏偏保留了瀑布，只有瀑布还在原地。何况这瀑布还需要灵力的支撑。”

她的手指着瀑布，“很明显，水下去之后，在灵力的作用下，往上流，到最高处再下去。”

“可是这样的话，水不够。”谢昔雪道，“瀑布仍然在往前流，城中河道依旧水流丰富。莫非地下还有水源？”

“你说得对。”吴明伸懒腰，“我看得差不多了，要回去查查资料，走吧。”

语罢，吴明转身从山上跳了下去。她在之前就看准了地方，跳的轨迹是一条弧线，精确地从葱郁树木中穿过，稳稳地落在山脚下。姬迁跟着跳了下来，不忘拉住谢昔雪。

她们原路返回，即将到达客栈门口之时，一路上很兴奋的谢昔雪突然间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吴明刚注意到这点，谢昔雪已经软软地昏了过去。姬迁弯下腰去接他，但是在他之前，路边支出来另一只手，先他一步把“任唯”扶了起来。

“她没事吧？”那人说。

吴明赶紧接过，道：“多谢。”

那人对吴明点了点头，放开手。

两人擦肩而过，吴明的目光不由自主朝她看去。就在这一刹那，与现在相隔数十年的久远记忆冲上脑海。

吴明停下，拽住了那个人。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