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连绵不断,除了报时,也是书院闭院的指令。圆月静悄悄的爬上树头,隐与薄云之后。此时之美须有人赏才能算作景。
“枯木,凉月。”蔺渊轻咳几声抬头望月,萌生作画的念头,他喊来苏天赐道:“取笔墨纸砚来。”
画纸展开,蔺渊几下勾勒,山景便绵延与纸上,只是这月亮他迟迟没有动笔。
“夫子,怎么不画了?”
“不知为何,这手有点抖。”蔺渊将笔放回笔山,并不打算将此画画完。
他摇着躺椅目不转睛的盯着月亮,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夜阑风静欲归时,唯有......”
“夫子!”林焕的声音响起,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指着西边简单明了的道:“谢英,后山,快!”
等林焕喘口气回过神,庭院中只剩摇椅晃阿晃,蔺渊早已没有身影。
苏天赐收拾着画纸砚台,临进屋前抬眸道:“你在流血。”
“.......”林焕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胳膊上被刀划伤。方才一路上山没感受到痛,直到苏天赐讲出来,疼痛感立马蔓延全身。
“宝儿。”劫后余生的林焕抱着苏天赐就哭了起来。
得到消息的蔺渊一刻也没停留的直奔山门处搬救兵。自从初月现身后,蔺渊就让顾平安安排人护卫书院,以防万一。而挨了十军棍的顾平安怕老婆担心,昨晚就搬到书院来住。
蔺渊来到山门处却未见到人,顾平安的手下回复道:“方才巡山的弟兄发现后山异常并放出信号,顾大哥带队朝着西边去了。”
“如今守山门的有多少人?”
“十五人。”
“分出八人随我去后山。”蔺渊安排道,但对方并不服从他的命令。
“夫子,你没有资格对我等下命令。”
蔺渊掏出令牌,低声道:“南衙行事,务必保后山无虞,给我八人。”
见到令牌,对方也不多问,直接服从命令道:“属下领命。”
蔺渊拉住对方参拜的手道:“诶,别拜,我不是官。”
蔺渊带着八人小队朝着后山前进,走到一半就遇到倒地的尸体。这些人全部黑衣蒙面,救人为主的蔺渊没有在此处停留太久,继续前进。
刀剑相碰之声越来越近,蔺渊抬手示意众人戒备,确定方向后一鼓作气冲过去。
他在混乱之中碰到顾平安,顾平安一枪掼喉,解决一人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蔺渊微撤几步,低头闪躲过黑衣人的攻击,回答道:“是我的学生通知我的。”
“那俩是不是也是你的学生?”顾平安指着不远处挥剑的唐黎,以及上蹿下跳一边躲避一边偷袭的上官竹。
蔺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不是胡闹吗。”他指挥身后的人道:“快,把他俩拉过来。”
由于救兵赶到,在人数上完全压制黑衣人一方。蔺渊得以在后方安全的训斥着两位学生。
上官竹抠着树上的小洞,这次他没有还嘴。主要是在心里认可蔺渊的话,确实险恶,差点小命不保。
“还有你。”蔺渊指着唐黎半天没开口。他想让唐黎长点教训,又怕话重了让唐黎在众人面前没有面子,反而得不偿失。
他连说好几个你,最后背过手去叹口气。唐黎抓着裙摆的手有些抖,与上官竹一般现在开始后怕。
“蔺夫子。黑衣人全部伏法,谢将军请你过去。”跑来的士兵行礼道。
“好,知道了。”他指着那俩低头反思的学生呵斥道:“地上有钱吗?一个个低着头,还不快给我回山上去。”说完转身就走。
见蔺渊赶过来,顾平安赶紧介绍情况:“北衙伢子。一共三十二人,或伏诛或服毒,无一生还。”
蔺渊挽起袖子蹲下检查,最后认可顾平安的结论:“确实是北衙暗桩。牙里镶了毒药。”
谢英满目怒火,狠狠将剑扔了出去,咬牙切齿道:“他怎么敢的!”
南衙十六卫,北衙六军都属天子近卫,一南一北斗的不可开交。至于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甚至可以说是陛下默认双方的敌对。
顾平安扶着谢英,劝慰道:“属下还是先带您去疗伤吧,这里就交给蔺夫子。”
谢英瞥了眼顾平安,发现此人不但没记恨自己打的军棍还这般忠心,倒是能用之人,打算明日便将他官复原职。
他又安排蔺渊道:“必须彻查。”
谢英走后,蔺渊继续蹲下检查尸体,他锲而不舍的掀开每个尸体的蒙面,掰开每个尸体的嘴巴。
上官竹远远的望着蔺渊,觉得这样的蔺渊很陌生,便跟一旁的唐黎道:“夫子在干什么?这不是推官的活吗?”
唐黎径直走到蔺渊身旁道:“他们是来抢同盟书的吧?”
“........”蔺渊掰开尸体的嘴巴,认真研究着,并未回答唐黎的问话。
唐黎眼波微动,她认为蔺渊在明,细作在暗。经历过投毒、落崖,还有今日的刺杀就能看出,这帮人是无所不用其极。蔺渊武功那么差,根本保护不了同盟书,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于是也随着蔺渊蹲下道:“其实,我可以和你一起保护同盟书。”
“不需要。”他拒绝的很快,起身换个尸体继续查看。
“这么危险,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而蔺渊就是怕将唐黎牵扯进来。确实如唐黎所说,此事并不安全。
所以他是故意不搭理唐黎。
“……”
“蔺万宗,你这人有没有礼貌,我在给你讲话呀。”唐黎气得站起身来。却不知身后的尸体也站了起来,正目光凶狠的死盯着唐黎。
“!”
见蔺渊眸子闪过惊慌,唐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蔺渊立马将她拉到身后,大声汇报这边状况寻求支援。
“有人诈死!”
弩箭朝着蔺渊的喉咙飞来,他下意识摸上腰间,可惜腰间早已没有软剑。
在最后关头只能滚地闪躲,倒霉的他又碰上个诈死的伢子,还十分“亲近”的躺在对方身上,直接被人锁喉。
“蔺万宗!”唐黎飞身过来,她不停地踹着伢子道:“放开!你快放开他!”
可那伢子劺足劲儿的想弄死蔺渊,宁死也不肯松手。蔺渊被勒的喘不过气,他挣扎着用手肘往后撞去却没能成功。
眼看蔺渊就要背过气去,唐黎拔出的匕首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下手。
打架与杀人完全是两码事,尽管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午夜梦回时也会回忆起那些血淋淋的场景,杀人的那些画面更会跟随一辈子,永远不会消散。
蔺渊深知杀人对唐黎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艰难地冲唐黎摇头示意她千万不要动手。可唐黎几下犹豫间已下定决心。
救人!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幸运的是蔺渊挣扎同时捡到一柄匕首,他毫不犹豫的反手刺去,命中脖颈,一刀毙命。
黑衣人卸了劲儿,蔺渊才得以喘息,他半撑着身子剧烈咳嗽。等抬头再看向唐黎时还是那温柔的笑容。
唐黎怔怔地盯着蔺渊,眼眶里噙满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下。差一点她的匕首就要落下,差一点她就要结果人命一条。
“我......”唐黎想说点什么,喉咙像是被卡住似的好多话堵在那里。
蔺渊因为被勒的缘故,勉强发出沙哑的声音:“快回书院吧。你们掌事学官该检查,再不回去少不了一顿臭骂。昂。”
又拿过她手中的匕首,安抚道:“我没事,有顾相公在呢。快带着上官竹回山吧。”
唐黎紧抿着唇角点点头,她迈出几步又担忧地看向身后,蔺渊已被赶过来的兵士们搀扶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如此温柔,却又如此坚强。这两种相悖的性格夹杂与一起,让唐黎生出好奇来,她太想知道蔺渊的一切故事。
定是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咳咳。”被勒的感觉真心不好受,蔺渊的嗓子还是不太舒服。
顾平安跑过来道:“还是你心细,一共有八人诈死,跑脱三人。逮捕五人。”
“嗯。”蔺渊揉了揉脖子。他见顾平安唇无血色,关切的问道:“你的伤无碍吧?”
“没事,还挺得住。”说话眼间一黑,踉跄几步差点没有摔倒。
“见笑了。还望蔺兄出手相助。”他不顾伤痛如此卖力,为的就是官复原职。
这点他没说明,但蔺渊明白。
“好,我帮。”蔺渊跟着顾平安来到被擒的刺客面前。
顾平安剑指伢子审问道:“你们既然供职北衙,便也是朝廷的人,为何刺杀朝廷命官?”
伢子们自然不会回话,他们是北衙的暗桩,也可以说是死士。若不是顾平安将他们的毒牙撬了,早就服毒自杀。
“不说是吧?动刑!”顾平安一门心思的想在谢英面前表现,恨不得现在就从这些人口中撬出真相。
“慢。”蔺渊制止他道。伢子中有人抬眸,甚至闪过一丝期许,期许这书生能为自己求情。
“把嘴堵上,动静小点,这离书院太近再吓着学子们。”蔺渊怕学生们受惊,特意嘱咐道。
兵士们照做,蔺渊便寻了块石头歇息,等待顾平安的审问结果。
可惜结果差强人,不但没审出来什么,反而有两位伢子不堪折磨断了气。
顾平安没了办法便来求助蔺渊,他挨着蔺渊坐下道:“怎么办?都是死士,什么也问不出来。”
“顾相公一直在军中,怕是不了解如何审讯。有时候动刑是下策。攻心才是上上策。”
“说得简单,我又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背景,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如何拿捏,又如何攻心?”顾平安语气中有些急躁。
书院后山出现这么多死士,他不信伢子们只单纯的来刺杀谢英,怕是与藏书楼中的同盟书有关。还有三日王爷就来邓州,这时可千万不能出乱子。
蔺渊揉了揉脖子缓解疼痛,说的随意道:“你给我作个揖,拜我为师,我便教你。”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笑?”
看他那模样是真急了,蔺渊也不逗他,指着三人中那个鼻子有痣的小子道:“我方才就注意到他,此人目光闪烁,分明胆怯。想必入行短,心志不坚啊。”
“好,那我便去撬开他的嘴。”
“诶诶诶。”蔺渊拉住他道:“我还未说完。攻心嘛,便不要伤他。让他看着别人受刑,让他永远不知道那刀子何时落在自己身上,那才好玩。”他讲话还是慢条斯理的,只是语调透出几分凛冽。
顾平安照着蔺渊所说的行动,来到伢子面前道:“何人派你们来的?除了刺杀谢将军,可有其他任务?”
“……”三人皆是沉默。
“很好。”顾平安的匕首转手间就刺穿一人的手掌,痛苦声刺痛耳膜。
他目光紧盯的那位鼻间有痣的人道:“你很害怕?”
那人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
“别害怕。”顾平安虽在安慰,但转手间匕首再次刺出,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但匕首喇过骨头的声音过于清晰。
顾平安拉起胆怯的那人,让他面对自己的兄弟们,轻声道:“只要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保证你们不会受苦。否则……”
他指着不远处成队的兵士道:“他们会带你们到州府大狱,那里的刑罚更多。死肯定是死定了,但那过程不怎么痛快。当然,你可以选择回答,或者不回答。我尊重你的选择。”
那人咬牙看向剩下的二人,他的脸上有些扭曲,似乎在做着艰难的决定。
此人的心里防线已被击溃,招供只是早晚的事。顾平安松了口气转眸看向石头上歇息的蔺渊。
他正悠闲地坐在石头上,用手帕擦拭手上的血迹。月光笼罩下来,本来修长的指尖仿佛泛着淡青色的冷芒。静静地坐在那里,明明是那么温润,却偏偏带了股嗜血的狠戾。
“果然,能混到白虎山首领的位置不是靠功名。”顾平安最后得到这么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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