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渊看着手掌的血迹,哀愁涌上眉头。伤风悲秋的季节,再加上身体的不适,让蔺渊有些心神恍惚。他沿着山路来到长亭前,这里紧挨山门,是书院上下山的必经之路。
正好在此处碰到了唐黎。唐黎也挺惊讶的道:“你这是要下山?”
“哦,散步路过此处。你下山了?”
唐黎见他还坐在长亭下,便问道:“不回书院吗?”
“我看看景,你先回吧,咳咳。”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唐黎爬了几节楼梯还能听到蔺渊的咳嗽声,他听起来很不舒服。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披风下,向来挺直的脊梁微驼,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于是担忧着他的唐黎折返回来:“是病了吗?”
蔺渊还未回话就走过来两三位学子问好道:“见过蔺夫子。蔺夫子近日安好?”
“嗯。好。”蔺渊靠着亭柱,颇有兴致与一旁路过的学子问好。
“病了就别在山口吹风了,快回屋里养着吧。”唐黎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为何不叫我夫子?”蔺渊抬眸看向唐黎。他期望唐黎唤他夫子,最好能日日夜夜的唤,这样便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该对唐黎产生师生之外的情感。
“?”唐黎不解的抿了下嘴。
这时又路过一位学子问安道:“蔺夫子安好。”
“咳咳咳。都安好。”蔺渊与路过的学子点头问好。
唐黎像是明白了什么,来到蔺渊身边低声道:“你别告诉我,你病成这样坐在这里吹凉风,是想听别人叫你一声夫子。”
“然也。”蔺渊转眸看向唐黎,非常认真的点头。
唐黎皱起眉头,她完全不理解,哪有人会对一个称呼这般执着。她发自内心的询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他虽是在笑,眼神却中满是忧郁。
唐黎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要离开书院了?”
“明日王爷便会来书院。等一切都结束后我自然会离开。”
“你可以不离开的。”她急忙回复道。又觉得语气过激动,找补道:“我是说你这夫子做的不错,没准就能带着十八斋过了府试。”
“我没有选择。”蔺渊抬头望天,狠狠提了一口气。
“什么叫没有选择?明明就可以向朝廷求个恩典,任务完成后留在书院任教。”
蔺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打量着唐黎:“你很了解我吗?”
“你是二甲进士。当过几个月的京官,官虽不大,但随着大理寺断过两次奇案,也算闯出些名气。”
“嗯。”蔺渊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后因伯父获罪连带刺配充军,期间逃狱,落草为寇。”
蔺渊的回忆在唐黎的讲述下,纷纷出现在脑海。这十年来他从未敢回头看过,如今走到这个地步,也不允许他回头。人有时候就是会被架到两难之地,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唐黎见他出神,打了个响指道:“怎样?我说得对不对?”
“咳咳咳。”蔺渊回过神来,他道:“没有一个书院在得知我的经历后愿意聘我为夫子。”
“这有什么的,你高中进士,当过土匪,又充过军,你的阅历还多咧。”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心虚。头顶土匪的身份确实不是啥好事。
蔺渊笑了几声:“这话是认真的?”
“虽然我之前对你有些成见,但不可否认你是位好夫子。林焕、上官竹也是这么认为的。”
说实话,蔺渊听得有些感动的,要知道自己教得这些学子中,唯有唐黎打心底不服管教,可又偏偏做出副尊敬的模样。今日能得到她真情实意的夸赞,书院一行也不算白来。
蔺渊目光炯炯的看向她道:“唐黎,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把同盟书交给王爷?”
“什...什么?”这件事她前几天提出来过,当时被蔺渊冷言拒绝。
“我听上官竹说,你想通过立功谋取一官半职。所以你才那么想破梅花针案,对吧?”
“他怎么什么都给你说。”唐黎尴尬的抿了下唇。
“那想不想与我一起擒奸细?立大功?”
她立马进入状态,询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你作甚,明日跟着夫子面见王爷便可。”蔺渊起身理了理衣袖。
“你打算把功劳让给我?那你怎么办?你还是戴罪之身。”
“我又不全让,咱俩一人一半,如何?”蔺渊挑了下眉笑道。
他要在离开前亲手送给唐黎一个大功劳,兴许可助她成为女官。
“能不能再分林焕一点,不多,能让她在县里做账房就行,那是她娘的愿望。”唐黎竟然开始讨价还价。
这边蔺渊与唐黎商议明日大事,而谢英却对此全然不知。他正端坐在床上,打量着蔺渊的寓所。
夫子寓所与普通民居无异,进门便是堂屋,左右是两个偏房,左为尊自然就是夫子的卧房,就是自己如今住的这间,这里的一切都整洁无比,花瓶上的插花也都是对对摆放。
与上官竹的吵闹不同,苏天赐完全将谢英当透明人,自顾自的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
但谢英并未满足,他想下山却被蔺渊拒绝,甚至派兵马司的人盯着,不让谢英离开书院半步,导致他一直未能与手下联系上。
此刻他正憋着一肚子的气。
“苏天赐,那是什么?”谢英指着对面墙上挂着的画卷,它孤零零的待在那里,直接破坏掉屋子居中的布局。以蔺渊的性子,是怎么忍下来的?
“画。”
“我自然知道他是画,我问你为何单独放在那里?”
“夫子没有画完。”他回完话就低头继续干活。
谢英把画展开,是副山间秋景。谢家乃世族,诗书传家,所以他一眼看出这画中缺了轮明月,于是指着枯枝位置道:“可是这儿差明月?”
“是。”苏天赐依旧实话实说道。
谢英突然计上心头,他拿来笔墨纸砚,沾饱了笔。
他了解蔺渊的性子,要是自己补上明月,必定能让蔺渊抓耳挠腮的难受几个月,想想就心情舒爽不少。
“你在干什么?”上官竹突然从窗户外探出脑袋。
谢英猛地回头,手中的笔轻轻一抖,硕大的磨点滴到纸上,慢慢晕染开来,画面留白的部分瞬间出现极丑的大墨点。
“呀!”上官竹直接跳窗而进,想要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谢英颇为尴尬的支着手,他本意是想补全画作,并未想过毁掉这幅画。他轻咳一声,撂下笔正色神情道:“今日之事,你们谁都没看见。”
“为何?”苏天赐回眸道:“出家人不能撒谎的。”
“?”虽然苏天赐虽然天天穿着道袍,头戴莲花冠,可谢英却从未想过这少年人是位真道士。
上官竹搂过苏天赐郑重的点头道:“对,我们是好孩子,从不撒谎的。”
谢英面上闪过几分窘迫,今日本就是自己之过,也不好强迫对方替自己遮掩。
罢了,蔺渊免不了又要闹一场,随他吧。
就听上官竹又道:“不过....谢兄若是教我几招真功夫,我们可以什么都不说。”
“怎么?你又能撒谎了?”
“撒谎是你问我,我编造谎言。但我完全可以不说话,或者不主动提起此事。”上官竹挑了下眉道:“或者你多教我几招,我可以仿照副完全一样的画,来替代此画。”
“当真?”
上官竹一甩脑后的卷发道:“那是自然。”
谢英看了眼被毁的山景图,蔺渊怜画惜书的德行十年前已经领教过。那时衙门里的师爷不过是用他的书垫了下碗,他愣是引经据典的骂对方一个时辰,愣是一个脏字没有。师爷扒书找了两天典故才知道蔺渊骂得有多狠。
谢英摇摇头将脑海中的画面挥散,回过神来道:“好,我答应你。”
上官竹立马来到书案,挽着袖子道:“笔墨伺候。”
关于仿画这件事,上官竹完全没有吹嘘。就连谢英都暗暗佩服,没想到这滑头小子竟有如此本事,近乎以假乱真。
上官竹放下手中的笔,将原画攒巴攒巴撕了个粉碎,冲着谢英笑道:“谢兄,如何?”
“倒是有些真本事。”
上官竹把画扔给苏天赐,就缠上谢英道:“那你方才说的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我现在就可以教你。”说着他化掌为拳,直冲上官竹咽喉而来。上官竹塌腰仰面顺利躲过。
谢英的招势未变依旧是直冲咽喉。这一拳看似简单,却着实狡猾,明明朝着咽喉所去,却在即将接触之时突然变换方向,直取双眼。
谢英的拳头停在上官竹的眼前道:“形可变,意不变。记住你一开始的目标,认准后就不要随意更改。”
他不给上官竹喘息的机会,拳化掌,缠上对方的胳膊,你推我往之间,腿下一勾一带,上官竹就被绊的踉跄。
“远打近摔,贴身靠。”
上官竹站稳后试着学着谢英攻击,可每一击都被谢英躲过,不仅如此还露出破绽,被谢英击中腹部。
“呃!”上官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就听脑袋顶上谢英说道:“不要只注重攻,守也很重要。记住,尽量让自己少受伤,活下来的机会才会更大。”
“谢兄果然厉害。”上官竹扶着墙起身道。
“这些是需要每天练习,提高出拳的速度,自然能抢占先机。”
“明白。”
谢英指着门外低声道:“有人要进院,听脚步是唐黎。你可以试试方才我教你的那些。”
“偷袭?唐黎会生气吧?”
“不会的。习武之人经常会这般切磋的。”他勾唇一笑,坐在旁边的躺椅上,等待好戏开场。
上官竹信了谢英的话,守在门口仔细聆听着脚步。当门被推开时,上官竹的拳头也随即冲出。
但与他想象的不同,没有你来我往的拆招,只有一阵风袭来,紧接着上官竹便跌坐在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上官竹!”蔺渊快步跑进院,扶起他道:“你没事吧?”
“夫子?怎么是你啊?不是唐黎吗?”上官竹捂着胸口,只觉得喘不过气,喉咙处弥漫着血腥味。
“别急,慢慢顺气,会没事的。”蔺渊抬眸就见躺椅上的谢英似笑非笑,不用说幕后主使肯定是他。
蔺渊起身来到谢英面前道:“你明知道是我,为何要骗上官竹?我若是拔了剑.....”
“你的剑早没了。”谢英白了他一眼起身回屋,顺带把打扫卫生的苏天赐给丢出来。
蔺渊将上官竹扶到偏房,给他端来茶水道:“君子耻与偷袭,门后偷袭更是宵小所为。”
“是谢英教我的。我以为是唐黎,就想着闹着玩。”上官竹委屈巴巴的喝着水。
“我会训斥谢英的。”蔺渊替他顺着气道:“但你一定记住,此事绝不可再为。哪怕是对亲近之人也不可为,太危险。”
“是。我明白了。”
蔺渊瞥了眼他铺满床的卷发道:“你这头发还能直回去吗?”
“能吧?”上官竹也不确定的看了眼头发。
“马上就要接王驾,你这幅模样成什么样子,明日之前必须恢复原样。”说完就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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