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墨云沉声道:“真要这样吗?”
996号严肃地“嗯”了一声。
祁墨云:“他会伤心的。”
996号:“你不是已经做过这种事了吗?”
祁墨云:“唔......我当初只想逗一逗他。”
“谁让你上赶着从事高危职业的。”996号恨铁不成钢地道:“想保住你为人师长的威严,必须要这么做,不然他会大逆不道的。”
祁墨云:“所以我只需口是心非就好?”
“不止,这是一门学问,以后怎么做,本系统会指点你。”996号道:“总之你想想妖王,跟他学着点。”
祁墨云:......
有画面了。
故而当凌舞雩眨着眼,期待地看着祁墨云,问味道如何时,祁墨云不紧不慢地夹起最后一口鱼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后,用巾帕仔细地擦拭完嘴角,肃然道:“不好。”
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凌舞雩眼中的光瞬间消失,他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
“进步空间很大。”祁墨云补充了一句。
凌舞雩抬眼,希望之火即将重燃之际,祁墨云又道:“意思就是很难吃。”
凌舞雩的心碎了个彻底。
祁墨云正襟危坐,若不看那一桌被横扫一空的全鱼宴,任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每日正常去名剑峰上早课,早课结束后回灵药峰找我,白天同我一起修炼剑术、打坐悟道,晚上去藏书阁完成我布置的作业。”
凌舞雩支支吾吾地道:“是......师尊。”
“往后你便宿在厢房,有什么需要的,找代掌门就好。”
凌舞雩:“是。”
“今日天色已晚,你去休息吧。”
祁墨云起身回房,拿好换洗衣物,去后院泡温泉。
泡在水中后,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祁墨云上下眼皮打起架,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他入睡很快,可睡得并不安稳,眉宇紧蹙着。
他又梦到了在上一个任务中的经历。
梦里,他提着一把饮血骨剑,与义弟并肩征战四方,立于云霄之上睥睨天下,在一同与正道人士决战之际,却被全身心信任的义弟自背后一剑穿心。
平日里梦到这里就该结束,然而今日不知为何,他的梦又继续发展下去。
他看到他的义弟在杀死他后,从杀人无数的恶魔转变为卧底魔界卧薪尝胆最终手刃魔尊的正道栋梁,为修真界所敬仰。
这个身着暗紫华贵衣袍、总在同修面前微笑着的的男人,却于夜深之时敛去虚假的笑容,剥去层层伪装,阴沉着脸,推开一道沉重的殿门。
月光洒入殿内,照亮了殿中央的一具棺椁以及棺中躺着的人。
祁墨云只觉月光斑驳陆离,待眼前恢复正常后,发现自己竟躺在了棺椁中成为了那具死尸,睁不开眼更无法动弹。
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游走在他脸颊之上,宛若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墨云,你躲到哪里去了,为何我寻不到你?”
下一瞬,祁墨云眼前天旋地转,坠入了深海之中。
冰冷的海水铺天盖地将他淹没,窒息之中,持续下沉。
黑暗吞噬了他。
“师尊,师尊!”
是谁?
眼前有光亮起,祁墨云艰难地睁眼,伸出了手。
他被人拉住了。
凌舞雩把祁墨云从温泉里抱出来,慌张地摇晃着他,吓得小脸都白了:“师尊,师尊,你醒醒!”
他太着急,忘记了输送灵力。
别摇了......你师尊没死。
祁墨云被他摇得胃中一阵翻腾,吐出一口水,剧烈地喘起气来,他贪婪地呼吸着,半晌后才回过劲儿。
凌舞雩这才松出一口气。
方才他洗完碗便回房间打坐,悟道时生出些许疑惑,就出门去问师尊,结果师尊房内的灯还没亮,正想回去,就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巨响。
他连忙跑到后院,就看到祁墨云晕倒在了水里。
可把孩子吓坏了。
996号对祁墨云说:“宿主,对不起,方才系统防御机制失灵了。”
祁墨云:“怎么回事?”
“我正在找问题。”996号说:“兴许受到了外界因素干扰,但具体是什么因素,我正在查。”
外界因素?祁墨云蹙眉。
凌舞雩扶起祁墨云,为他披上了干净衣袍,祁墨云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被凌舞雩拉出来的时候是躺在地面上的,地面上多脏啊,身上这件早湿透了的中衣肯定也脏了。
祁墨云寻思着再进温泉中洗一次,可回头一看水面,想起差点儿成为修真界唯一一个被淹死的元婴期修士,心说算了,回房用个清洁术吧。
徒弟搀他回房,扶他坐到榻上。祁墨云浑身湿透,一头黑发湿哒哒的滴着水,有几缕贴到脸颊上,他回想着方才的噩梦,又想到使系统防御机制失灵的不明因素,深不见底的眼眸有些茫然,瞧上去有种脆弱的美。
然而凌舞雩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观赏者,他想的是:这样会生病的。
“师尊,徒儿不太方便,您自己蒸干衣服可好?或是徒儿回避,您先换一件,如何?”
祁墨云回过神来,懒得动弹。他先使用清洁术重新清洁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和中衣,才开始蒸衣服。凌舞雩则坐到他旁边,将他的长发拢于手中,为他蒸头发。
灵力流转,指缝间的黑发也逐渐变干,丝丝缕缕缠绕指尖。
被温暖包裹的祁墨云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他迷迷糊糊地阂上眼,头轻轻一歪,睡了过去。
凌舞雩呆了一下,僵硬地看向倚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师尊,手忙脚乱地扶他睡下,却被一把抓住了手。
试图把手拽出来无果,凌舞雩手足无措地愣在那儿。再次尝试时,祁墨云已把脸颊埋进了他的手里。
“娘亲。”祁墨云一边蹭着他的手一边唤道。
祁墨云睡得安稳,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凌舞雩的手,像一只黏人而美丽的猫。
凌舞雩莫名觉得心里酸酸的,忽然舍不得抽出手了。
“师尊,您也想娘亲吗?”凌舞雩轻声问。
第二日,祁墨云听到996号在他脑子里大声嚷嚷叫他起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衣衫滑落肩头,雪白的肩膀被垂落下来的墨发遮挡,哼哼唧唧地道:“不要。”
凌舞雩推开门,就听到这软乎乎的一声“不要”。
祁墨云听到门响,猛地坐起身,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端庄地坐着打起坐,不动如山。
然后就被滑落的衣衫出卖了。
祁墨云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把衣服穿好,掀开眼帘,现出一双毫无光亮的漆黑眼瞳,问道:“该去上早课了?”
凌舞雩道:“师尊,早课已经结束了。”
祁墨云:......
996号道:“这都日上三竿了,宿主,我叫了你半天,你就是醒不了。”
祁墨云回想起昨晚被凌舞雩扶回房后就很困,入睡后居然一夜无梦。
奇怪。祁墨云想。
噩梦日日夜夜折磨他,偏偏昨晚在给他来了一记狠招后就放过了他。
996号边叹气边数落他:“宿主,你昨晚枕着凌舞雩的手睡了一晚上,真是太不小心了!我还叫不醒你,急死我了。”
祁墨云好像明白昨夜为何睡得那么香了。
男主光环太强了!
*
祁墨云认为,没赶上早课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失误,明天他一定会早起的。
996号一直唠唠叨叨,让他对徒弟凶一点,最好给徒弟一个下马威,祁墨云应了,于是在与凌舞雩比试剑法时十分上心。
落辰剑剑气涤荡,剑势如急雨,丝毫不给凌舞雩反击的机会,更何况祁墨云的修为对于凌舞雩来说是压倒性的。凌舞雩艰难地挥动凌云剑抵挡,金石相接之中,虎口被震得又痛又麻,好几次都险些把剑扔出去。
祁墨云起剑时只用了两成的力,有心让着凌舞雩,在这种情况下,凌舞雩抵挡攻势时也已经十分艰难了,直到祁墨云将力量加至五成。
凌舞雩根本招架不住。
落辰剑剑尖一挑,凌云剑就被挑飞了出去。
凌舞雩本用了十成力在阻挡,这会儿手中的剑猛然脱手,他没来得及收力,在惯性的作用下摔到了地上。
“你的剑法破绽百出。”祁墨云手执落辰剑,剑尖直指凌舞雩:“起来,再战。”
凌舞雩仰头看向祁墨云。
祁墨云逆光站着,如临风玉树,神姿高彻,宛如仙人。
凌舞雩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师尊有多强大。
无人不慕强,凌舞雩也是。
他被激发了斗志,准备捡起凌云剑再战。
十几招下来,祁墨云也兴奋了。
他已有半年未动用过灵力,身体也变得慵懒,如今感受到灵力并非来自战斗系统而是属于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激动地叫嚣。
不动时,身体习惯了放松,只想着多享受一会儿才好,然而一旦身体紧张起来,周身灵力快速运转,这种感觉就十分爽快,容易让人上瘾。
两把神剑再次相接,祁墨云的指点则句句狠辣:“剑法过于轻浮了。”
“你没用心修炼吧。”
“基本功没打好,只配为师使用一成的力。”
说着,祁墨云还真将灵力降到了一成,几乎用最原始的剑法与凌舞雩相斗。
“谁教你的剑法,倒是花哨,但虚有其表,实用性近乎为零。”
“你看,我仅用一成的力,就能压制你。”
“剑在心里,你只握在了手里,你的出发点一开始就错了。”
“我故意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你居然没有发现,难道你连最基本的观察力与判断力都没有么?”
祁墨云没了耐心,一剑刺过去,剑尖只差一寸就能刺穿凌舞雩的喉咙。凌舞雩被吓了一跳,眼中蒙上一层雾气。
“太差劲了,不知道你是怎么修炼的,若非你有师姐的血脉,当真能到金丹期么?”
在祁墨云的言语打击下,凌舞雩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耷拉下脑袋,咬住了下唇。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他。
他是天剑门掌门之子,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享尽父亲的宠爱,在父亲受伤闭关、母亲离世后,也无人敢怠慢他。因天赋异禀,他的耳边回响着的是长老们以及师兄们的夸赞之声,难免心高气傲些。
祁墨云是他的师尊没错,但也不能这样把他贬低的一文不值。
凌舞雩当着祁墨云的面就落下了泪。
祁墨云怔了怔,看着凌舞雩倔强地吸着鼻子要把眼泪憋回去却徒劳无功的样子,有些心疼了。
我是不是太凶了?祁墨云反思道。
虽然这么想着,但祁墨云还是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并不能解决问题。”
其实相较于方才,这句话的语气足够温柔,只不过祁墨云声线清冷,听上去还是冷冰冰的。
这下,凌舞雩“哇”的一声哭出来,他越哭越大声,把凌云剑一丢,两只手拼命地擦拭眼睛,却阻止不了眼泪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伤心、委屈、气愤交织在一起,凌舞雩转身就跑。
凌云剑飞身而起,紧跟到了他身后。
祁墨云站在原地,问996号:“我做错了吗?”
“没错啊,哪里有错,做得很好。”996号道:“现在你跟上他,打一个巴掌就给个甜枣嘛。”
祁墨云认为996号说得有道理,教育徒弟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他现在才刚入门。
于是祁墨云收剑入鞘,掩去脚步声,前去寻找凌舞雩的踪迹了。
祁墨云找到凌舞雩时,凌舞雩正抱膝蹲在地上,对着星河湖泊那结冰的湖面发呆。
他悄声躲到树后,见一只黑猫迈着优雅的步子靠近了凌舞雩。凌舞雩明显眼睛一亮,伸手去就要抚摸黑猫,却见黑猫弓起脊梁,朝凌舞雩凶巴巴地“哈”了一下。
凌舞雩那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黑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实在搞不懂这个两脚兽,就不再理他,轻盈地跳到湖面上,开始用爪子抓挠湖面。
结冰的湖面之下,躺着一只红鲤鱼,它被冻在了那儿。
黑猫扒拉了很久都挠不开冰面,兴致缺缺地跳上岸,头也不回的走了。
凌舞雩眼睁睁地看着黑猫离开,心说连猫都不愿意理他,他真的那么讨人厌吗?
埋进膝盖里伤心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凌舞雩对上了一双鸳鸯眼。
一只异瞳的长毛白猫正蹲在他面前,朝他歪了歪脑袋。
“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一样!”凌舞雩不禁惊喜地叫了一声,但又怕把这只猫咪吓跑,连忙捂住了嘴。
白猫并没有跑,而是围绕他转了一圈,紧接着蹲到他面前,为自己梳理起毛发。
凌舞雩试探着伸出手,迅速地摸了一把白猫的小脑袋,连忙收回手去。
摸......摸到了!凌舞雩两手交握,心想:猫咪的手感太奇妙了。
被摸了脑袋的白猫也不恼,两只爪子交叠在身前,伸了个懒腰,而后主动凑到凌舞雩身前,蹭了蹭他的小腿。
凌舞雩惊讶地看着白猫,再次伸出手去,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只觉心都要化了。
“你的阿娘呢?”凌舞雩问。
白猫左右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摇头。
“你也没有阿娘吗?”凌舞雩挠了挠白猫的下巴,白猫就发出了信任的呼噜声。
“天太冷了。”凌舞雩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
于是白猫就被凌舞雩抱回了灵药峰顶。
凌舞雩站在院子里,朝祁墨云的房间望了一眼,见里面漆黑,师尊还没回来,又想起今日比试剑法时师尊说的话,鼻子一酸。
白猫“喵喵”叫着,似乎在安稳他,他就温柔地笑起来,带白猫进了厢房。
打坐悟道以及去藏书阁的计划被打乱了,凌舞雩也不知道师尊去了哪里,索性洗漱过后坐到榻上,开始打坐。
白猫跳上床挨近他,一边懒洋洋地打哈欠一边蹭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
祁墨云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
变成猫后不仅可以安慰徒弟受伤的心灵,还能蹭徒弟的床睡。让拥有男主光环的徒弟陪着,他一晚上都不会做梦,而且睡得特别香。
他打算以后都这样变成猫去找凌舞雩一起睡觉。
996号唠唠叨叨地说这样不行,你的教育大计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祁墨云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抖了抖一身的毛茸茸,装起了糊涂:“我不记得了。”
996号:......
得,对于宿主来说,吃和睡才是人生第一大计。
996号叹了口气:如同为祁璟之洗白一样,他好像就只是短暂的努力了一下。
凌舞雩醒来时,见身边的白猫不见了,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白猫的身影,见早课时间已到,就连忙跑去名剑峰上早课,推开门后,凌舞雩惊呆了。
今天给他们上早课的长老,是祁墨云。
一节课下来,凌舞雩都昏昏沉沉的,其他弟子也都昏昏沉沉的。
与凌舞雩的失落不同,其他弟子是过于沉溺于祁墨云的相貌而神情恍惚,故而祁墨云的剑法理论课,谁也没听进去。
当临近下课,祁墨云开始提问时,所有弟子都傻了。
弟子们一排一排地站起身,低着头认错,凌舞雩很悲惨地成为了挨骂的靶子。
“好了好了。”慕玄歌站在窗外听了很久,叹着气进来阻止了祁墨云的批斗:“下节课我上,看他们还走不走神。”
第二节课,祁墨云听慕玄歌唠唠叨叨一遍遍强调重点,实在太困,撑着头就睡了过去。他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力,让那些时不时偷瞄他的弟子们也打起了哈欠。
慕玄歌面对满座睡着的弟子们,气得脸色发青。
早课结束后,又到了让凌舞雩有心理阴影的练剑时间。
这次祁墨云坐到石凳上,看着凌舞雩练剑,在指点他剑法时,每次都一针见血,同时也加深了凌舞雩的心理阴影。好不容易熬过打坐,凌舞雩就被逼着去藏书阁做课业,但今天早上的课他都没听,面对着祁墨云出的试题,只能拧着眉咬笔杆。
凌舞雩越想越委屈,差点儿又哭了。
回到灵药峰后,凌舞雩一头栽到床上,才想起来他的猫不见了。
凌舞雩找遍了灵药峰也没找到他的白猫,难过地回到房间,颓然地坐到榻上发呆,道:“它不要我了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猫挤进了门,喵喵叫着。
凌舞雩开心地上前,把它抱起来。
“你不许走。”凌舞雩抚摸着它,道:“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白猫耐心地叫着,似乎在回应。
待凌舞雩睡着后,祁墨云变回人形。
他的徒弟实在太倔强,练剑时过于拼命,受了不止一次伤。祁墨云一边叹气一边撩开了凌舞雩的袖子,开始为他上药。
凌舞雩做了一个梦。
梦里,师尊分明心疼他却不说,只好变成一只白猫,来为他舔舐伤口。虽然故事很温暖,但凌舞雩还是被吓了一跳。
高冷的师尊变成猫被自己抚摸......这也太......
凌舞雩立马就被吓醒,结果刚睁开眼,他就看到了祁墨云给自己上药的一幕。
点击弹出菜单